明星朗月。院子里一地银晖。中央是一张茶桌,桌上一个茶盘,茶盘里摆放着今年的红茶、陈年的黑茶和一应茶具。旁边竹篮里盛放着梨、枣和桔。宝强一家围坐在茶桌旁,老婆沏着茶。宝强看了看儿子和儿媳,说:把大家叫回来,是有事要商量。
你莫搞得这么正式好不?老婆说。
前天,吴镇长告诉我,县里开发峒上村的旅游资源,要经过峒下村修一条十几米的公路,得经过我们的屋场。我们的房子要拆迁。
什么啊?老父亲瞪大眼睛,有些惊愕地说,要拆屋啊?他已经95岁了,用他老伴的话是耳朵聋成了壁,他生怕别人听不到,声音很大,似乎对对面的山谷说,旁边的老伴拉住他的衣襟道:你打雷呀?被她另一只胳膊挽着的孙媳小谢咯噔咯噔 笑出声来。小谢是贵州人,在温州打工时与老公相识相爱嫁过来的。老奶奶没女儿,特别疼这个孙媳妇。
宝强老婆说:拆迁拆迁,刚刚搞起来又要搬,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好地方唷。
火搬三次熄,人搬三次穷。奶奶说,我们可以不搬吗?
宝强说:不可以。
哎,当初那个什么山庄要收的时候没给得他们。老婆懊悔前年县城一个农家乐要收购他们家园的事。
小谢说:拆迁有补偿的,镇上怎么定的标准呀?
吴镇长说了,按标准办,木房子一个价,砖房子一个价,菜地和稻田一个价,山土一个价,大家不吃亏。宝强说。
那我们的补偿能不能修起这么大的院子呢?老婆急着问。
肯定不行的。宝强说,政府是补偿,不是给你重修。
那我们可亏大了。还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老婆有些不乐意了,我们不走?
不走?下边坪里那些人家正是等着我们说这话哩。
小谢插进来说,她老家搞拆迁,大家都搬了,有几户一直不搬,最后得到的补偿比先前搬迁的多了两倍。
看我们?为什么看我们啊?我们又不是干部。老婆急了。
可我是共产党员啊?宝强争辩道。
你总是记得你是党员。要不是因为你是党员上一次都不会搬到这峒坎下来的。
这话让大家都记起了上次搬家的事。宝强一家原本是住在坪里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完善生产责任制时,对责任田地进行微调,峒坎边的坝口丘没人要,这田阳光少长年冷浸,产量低,但是分的面积是好田的两倍。会上大家的眼光落到宝强身上,大队支书也从人群里找他。宝强站出来说他要,便把自己的田让出来换了这峒边几丘。为这,他没少挨老婆的指责。老婆一叱责母亲也骂他。好在父亲这个老党员老土改根子表示理解,差田也要人种的啊,我们党员家不要谁要?他的话如雷贯耳。
宝强家怎么劳作,产量都比大家的低,一直到九十年代中期,镇上不再要求水田一定要种水稻,宝强才转运。他把几丘田全部种上莲藕,还在田里养了泥鳅。鳅鱼卖到镇上,莲藕自有人上门来收,产值可抵人家三四年。这样,宝强也把家搬到这里。工艺美院一个副教授带领摄影专业的学生来采风,发现这个地方的荷花开的比别处艳,花期又长,田埂宽且干净,适宜趴伏拍摄。教授来过两年后与宝强签了个合同,要他年年这样上种莲藕下养鳅鱼,每年给他补偿四千元作经费。这里成了风水宝地,县摄影家协会把这里当成创作基地了。于是宝强他们又搞起了农家乐,扩宽了房子,设置了客房。每年暑假屋内只要没露水的地方都住了人,正当风生水起时政府又要征收了。老母亲有些不舍,过年便90岁了,她不想折腾,再说已经适应了近些年的热闹场面,她说:慢些年吧,等我们两个老家伙闭眼了再搬吧!
么子?你说么子?老汉大声说,政府的事还要还价呀,不记得当时破衣褴衫吃不饱肚子的事了呀?不是党和政府我们能有今天?
宝强说,过些天,镇里来人以后他们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做吧。
这些天呢?老婆问。
政府没来安排,我们还照常经营。宝强做总结似的说。
宝强儿子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会意地笑笑。
微风轻拂,荧火虫一团一团的在院里飘,蝉虫有一声没一声地鸣,一家人各自回到房间里,夜是那么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