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里的世界是美好的,即使是葬礼的场景,高明精湛的导演也可以把其处理得平静而神圣,好似死亡原本就是如此简单而纯洁的事。
但是生活不是电影,人生也不是戏剧,现实可以比银幕复杂,复杂到使得心碎的时间过久而麻痹痛觉;现实也可以比其简单得多,简单到伤得干净利落,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
所以此时的自己疯狂地希望把生活变成一部快节奏的情景剧,几个慢动作的镜头,搭配一首悲伤的背景音乐,仅需三分多钟的时间,无论是怎样突兀悲哀的场景就能够一眨眼过去。但是我好似掉进一个黑色的梦,梦里黑色的光线像铁链般缠绕着整个身躯,把我与曾经那双温柔慈祥的大手越扯越远。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拉下灵车大门的那一刻,我用看似平静的双手紧紧扶住母亲颤抖的双肩,我张张嘴,但是眼角湿润的速度似乎比喉咙哽咽快得多,这就是欲语泪先流的感觉吗?
中国的丧礼习俗要比西方来得繁琐得多。三天的守夜,漫长得像是经过了三个世纪。隔壁的房间聚着一家信奉基督教的,没有哭泣,没有过多的话语,每个人只是默默地向上帝诉说心中的悲哀。三天中我曾自私地想要逃离,但身体每每都被一股无形的情感牢牢地钉在他的棺木前,望着那双已经永远也不会睁开的双眼,我拼命地想要阻止涌上心头的回忆,害怕那“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感受会把我毫不留情地淹没。
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第三天的夜晚工作人员来为他做真正入棺前的准备,整个过程就好似,我用精细的画笔在心中描绘出他生前陪伴着我的那一个个春夏秋冬,可每画下一笔就要承受匕首入心窝般疼痛的感受,最后当棺盖遮去了他单薄的身子时,那幅五彩的画作一瞬间被破坏得面目全非。感觉心里最后一根牵系着坚强的细线被剪断,我该怎么做,内心深处不断有个声音问自己,应该扑上去大哭一场吗?应该站在原地任凭泪如雨下吗?我感到不知所措,我看了一眼身旁的表妹,她深红色的眼眶让我明白了此时的情状。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要说真正意义上的葬礼,应该是火化的这一天吧。这一天,没有漫天的樱花飘落,每一步也没有踩到淡粉色的花瓣;天上的云层也没有浓厚哀伤,没有在强劲朔风无情的啃噬下翻卷、聚拢、飘散。这是如此平常的一天,而我却在这平常的一天中经历如此不平常的事。我更希望那天是雨天,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我的衣衫,打湿我的脸庞,那样泪水肆意,也不会有人发现……
最后,曾经那个高大温暖的身影,会在我无故撒娇时无奈地朝着我发笑,会急急忙忙扶起因骑自行车而摔倒的我,会把哭泣的我轻轻拥入怀里,那个用全部的生命照亮了我童年的他,那个恨不得把全世界的温柔都收集来给我的老人,在我生命中的第十七个春秋,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小小的骨灰盒。
外公的离去仿佛让我经历了三重的炼狱。我迫使自己微笑着陪他走过最后的一程,想要用颜料把那灰色的气氛粉刷成圣洁无暇的白色。我知道他不会忍心看到我哭泣的脸庞,因为他给我的宠溺太多。可惜我不是冰心那样拥有绝美语言的诗人,写不出精巧感人的文字;我也不是肖邦那样才华横溢的琴师,奏不出摄人心魄的安魂曲。我想不出美丽忧伤的比喻来比喻我对他的思念,我的耳边也只有悲伤的小调回旋着。
对不起,外公,我想要坚强乐观地面对你的离去,但是,我做不到。
五七的晚上,按照老家的风俗,烧去外公的一些衣物。那天家人们都聚集在外公家的楼下,我平生第一次亲眼目睹如此庞大的火焰,几乎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撕开心口般的痛楚又来了,我默默地往后退,退到连月光也照不到我脸上的泪痕。我们在外公的遗像前洒上酒,对于这样的繁文缛节甚至带点迷信色彩的举动,从前的我不屑一顾,唯独这一次,我相信,外公正坐在那把红木的凳子上,手里拿着小小的酒杯,慢慢地品着。我知道一定是这样的,只是无法看见,无法触碰。
外公的离去让我对死亡这个词有了深彻的感悟,史铁生说“死是一个必然降临的节日”,我想那是貌似强大者在无奈现实面前苦苦挣扎的安慰之语吧。无论如何,死亡是可怕的,它带走了我们眷念着的亲朋,那种滋味痛苦而无奈,伤心又无力,措手不及却又不得不接受。
外公,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