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喜欢词句优美的诗文,喜欢“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的迷蒙,喜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深婉。
所以,初读《红楼梦》,记忆最深的不是《咏白海棠》,不是《葬花吟》,却是那《芙蓉女儿诔》,认为晴雯成了芙蓉花神的宝玉对着池中的芙蓉花焚香祷祝,写下祭文。当时,觉得颇为感动,作为贾府嫡亲子孙,这于他本是不合身份的。
后来细读时,发现宝玉在写祭文之前思考要用何文体来写,写完后竟与黛玉讨论文中有待斟酌改进之处。虽然是出于审慎,却好像写祭文不是为悼念,倒像是为欣赏。渐渐觉得,那字斟字酌的《芙蓉女儿诔》竟不再是字字泣血。
其实,不少古人都作过悼亡的诗文,却往往过于在乎形式,追求骈散结合,讲求词藻华丽。写出来的诗文读起来固然唇齿留香,却不免有文字游戏之感,真情大概也在字斟句酌间稀薄了许多。
最真切的大概要属苏轼的《江城子》和韩愈的《祭十二郎文》,最是质朴,也最为动人。尤其喜欢东坡那一句“小轩窗,正梳妆”。我想十年中他一定常常回想起妻子梳妆的情景,“夜来幽梦忽还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不曾揽胜自己的妻子如何美丽如何贤惠,然而那回忆中却含着深切的怀念,其他的其实并不重要。
最质朴的真情远胜于最华丽的诗篇,因为太过华丽的外表让人无暇顾及事物的本质。即使当初情真意挚,却无法天长地久。
为人亦如此。
那善于诗文、精通音律的司马相如离开了卓文君,那《凤求凰》的华彩曾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但却没有能演绎司马相如的忠贞如一。
“一蓑烟雨任平生”、“老夫聊发少年狂”,那样狂傲不羁的苏轼却最是深情。
太过华丽的东西终究短暂,光彩夺目的人生无法长久。时间将会慢慢褪去华丽的外衣,露出质朴的本相。质朴的人像是蚌中的沙粒,经历漫长的岁月,却越发圆润光泽,被时光静静打磨成光芒耀眼的珍珠。
越是质朴,往往越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