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冷冽的寒风似乎将一切温暖的颜色都卷走了,只留下阴郁和萧瑟。我走在铺满石子的巷道中,两边是土黄色的墙,墙根上还染着淡绿。冷风呼啸着掠过我的脸颊,如刀割。但我还是想来这看看,看看我童年欢乐成长的地方。
我想起了那时放学回家和“小豹”东奔西跑,想起了我第一次看到下雪时的欣喜兴奋,想起了我趴在那块青石板上被奶奶用扫帚打。心中泛起了暖意。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孩子的笑声,很纯净,像山谷中的画眉鸟鸣叫后的回响。
我循声找去。一群小孩围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她坐在竹凳上,千沟万壑纵横的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她朝我看来,眼神却是那么明亮,仿佛是历史流沙打磨过的两颗珍珠:“回来啦?”
我愣了一愣,随后点头:“恩。”其实我根本想不起她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何感觉如此亲切。
她面前放了张长凳,凳上绑了钉了铁钉的木板。只见她两手并用,一穿一绕,手法娴熟,一根红线在她手中却有游龙之势。不一会儿,一个中国结就做好了,她又拿起篮子里的钩子左拉拉右扯扯,使它更加美观了。她瞧了瞧,放到另一个篮子里。这时,孩子们便开心地笑了。我像那些小孩子一样,也为之惊叹。
“你们要不要?”老奶奶又露出慈祥的微笑,“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做一个吧。”说罢,双手又忙碌起来。我们满怀着欣喜和敬佩,看着她穿针引线。“呐,这是你的,如意结。万事如意。”她递给一个流着鼻涕,蹲在青石板痴痴看着的小男孩。小男孩兴奋地从青石板上跳了起来,发出“咯咯”的笑。老奶奶也笑了。随后每人都发到一个不同的绳结。我的是个“吉祥结,吉人天相。”我双手接过,那份快乐让我又想起童年。她又笑了,那么年轻,那么端庄。我能从那红色绕成的结中感受到一种不一样的温暖,一种不可明说的温暖。
这不禁让我想到了霍达在《穆斯林的葬礼》中描绘的奇珍斋主梁亦清。他只从订户手中收取预订的价钱,任凭人家靠他的手艺赚钱,也不抱怨,一生琢玉,安贫守摊,靠两只手不停地做,维持一家生计。
我相信他们在劳作时一定是温暖的,那种温暖不仅是看到了别人脸上的笑容,心里的愉悦,更是来自他们自己内心的。那种来自内心的温暖是对他人,对自己,对文化的责任。绕成结的不仅是红绳,还有它们对祖上传下来的技艺的情感。
当我走在小巷里,聆听着那无数沉寂了百年,却还有温度的声音,我忽然觉得我们是一群浪费宝贵资产,不懂得传承的后代。如今林立着的大厦,隔绝了我们与过去的联系;像巨型昆虫的飞机汽车,蚕食了我们的记忆。前人在叹息,但我们却还沾沾自喜。我们总说要顺应时代的潮流,但是顺应潮流不代表遗忘过去。如果我们抛弃了过去,那么我们的未来也就因此消耗殆尽。
我回到了家中,打开那个装满童年记忆的箱子,把手中的“吉祥结”放进去。意外地,我竟看见一个一模一样的旧“吉祥结”。像被按了“快退”键,许多被我遗忘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相同的场景,相同的人……
“回来啦?”
“恩。”
他们就是有着那份倔强,将自己融入在技艺中,埋头坚守。那种留在血脉中的对中华文化的传承使我热血沸腾。我眼前仿佛看到了历史的长河,成千上万的手工艺人默默地做啊做,有的绕成了一头白发,有的刻进了满腔心血,有的磨尽了生命岁月。但是,也正是他们,绕出了人间温暖,刻出了正道沧桑,磨出了夜夜思念。如今这些坚守文化的老人还在,他们的技艺还在,他们的后人还会在,这条文化的长河仍会不停息地流淌……——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