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曲折的老乡路,蜿蜒着通向一个百年槐树的树荫下,一个简单的土屋子里,一群欢愉的农民天南地北地聊着,等着剃头师傅“好嘞!下一位!”的喊声。
那条平直的新乡路,通达的连着一个耄耋老匠的新家,宽敞的屋子里,只零星的几个老农——那是当年的老客户,但他们不理发,只是单纯地聚在一起,连话也不多,仿佛只要身边有个人就行了……
儿时,我被爷爷抱着,沿着那条老乡路就到那大槐树底下,闻着槐花香,静静地听着一屋子人用粗犷朴实的言语织起大江南北,听老匠人的剃头推子在头顶沙沙的响着,就像咬桑叶的蚕儿……
而今,我再随爷爷走那条乡路,爷爷却已经步履蹒跚了,平直的路也令他喘息不止。好容易到了,那位老匠已经冠上“耄耋”的帽子,他和爷爷一样,老了。爷爷问屋子里的人们,是否还认得我,老匠人带上眼镜仔细打量,也还是不认得了。爷爷说出我的乳名,他才恍然大悟,边用两手比量出一尺多长边道:“只记得他这么长的时候,躺在我炕上要槐花吃,现在这么大了!”我听了也不知是该脸上笑,还是心里哭……
槐树没了,早没了;人群也散了,早散了。这里早已无当年的热闹,纵然路平坦了,房子新了。也许是没了“曲径通幽”的那条乡路和那种意境了吧。耄耋老匠,这个苍劲又苍凉的名字在我心中起伏荡漾——十年前,还是如何,现在又是如何;十年后,若不是今天我来拜访,或许十年后他已然不在,脑海中依然是我充满乡情的乳名和稚稚的笑脸——那个小小的人儿,也许他就带着这样一个印象和一丝遗憾阖目长眠……
子欲养,我是这里农人的子孙!我知道,这些都是曾经抱过我的老农老匠,他们不需要我供养他们,只要我时常怀念起那些慈祥的音容笑貌,偶尔惦念着他们,时而来拜访他们,这就是令他们快然自足的“养”。而我,十几年来,居然连这点都没有满足他们……城里有我们的梦想,可是乡下有我们的长辈爹娘!子欲养!子当养!
这一天,我走了很长的乡路,恨不得把十多年亏欠的一日走完。拜访的每位老人都是那样的欣喜,也许他们在门口在村头沿着乡路守望了许多年,渴望着乡路通向城市的那头能走过来一个远游归家的人儿——是他们的子孙啊!从笔直的腰杆到被岁月压弯了的腰,从能望到村头的双目到如今已开始浑浊的眼球,他们在乡路这头始终盼着望着祈福着乡路那头。那条乡路没有加长,可对他们来说越来越远;那条乡路日渐平坦,可对他们日益崎岖……
我庆幸着,我尚未发出太多“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空叹;我感激着,他们一直期盼着“待”我归来。若真到等我“拄杖叩门”,那恐怕“子欲养”这三个字只能使我老泪纵横了……
那条乡路哟,一度是我在这头,乡亲在那头;如今哟,我邀君一路,脱掉西装革履,换上竹杖芒鞋,一颗乡心,一腔乡情,柴门轻叩,再回首!
子欲养!涉乡路,莫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