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出生后,还在挥着一双鲜嫩的小手,张着眼睛仰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时,父母由于工作将我抱到姥爷家,那时我就认定了姥爷家就是我的家。姥爷怕我因没有奶水饿着,于是每天都要去买鲜奶喂我,伴着甜甜的奶水,我在快乐的甜蜜中渐渐长大。
该是上幼儿园的年龄了,我却并没有入园,依然住在姥爷家。我讨厌园里一大群孩子的吵闹声,也因为我不能看到姥爷的面庞。我喜欢与姥爷待在那个安安静静的家,轻轻的伏在他烟灰色的布衣上,看着他日益增长的纹络,细细的又密密的。我喜欢搬上两个小板凳一同与姥爷坐在楼下的花园旁,午后暖暖的阳光轻轻的抚撒在我们的身上,也撒在了含苞欲放的花蕾上,暖暖的,让人有丝丝睡意。
童年,有好多事情回想起都记忆犹新。记得那时我还对“表”没有完全的概念。只是知道表上面都有十二个数字。姥爷有时做事脱不开身看表,而我呢,又认不得,于是姥爷就对我说:“下次我问你时,你就告诉我长针指在哪个数字上,短针指在哪个上,这样我就明白了。”我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就跑去看了一眼,又跑回来告诉他说:“长的指在五上,短的指在十与十一之间。”姥爷会心的笑了笑,于是我也跟着乐了。
我认字的年龄是很晚的,大约在五岁才开始,所以当时看到一些比我小的孩子能够看书识字时,我总有自卑感,总想躲着他们。一直以来,我都是只看小人书,下面的字一概省去。直到那时,才发现不识字是多么痛苦,有一种欲发泄却使不出的感觉。久而久之,姥爷发现了我的自卑与无奈,于是便决定教我识字。他从书店里买来了适合我年龄的识字书。那是一本相当简单的书,没有拼音与想象中的插图,只是一些简单基本的汉字。姥爷给我发了一支笔,要我一边识字一边写字。我从“一”字开始,一个一个往下识。当姥爷用颤微微的手握住我的手,教我写字时,我看到他努力把草体写得方方正正,神情十分严肃。我不敢马虎,便认真的去做。后来,我和姥爷竟可以坐在书房一起安安静静的看报纸了。我高兴,姥爷也高兴。
快乐的日子并不是永恒的,不久后,父母突然要接我去上学,我不愿意,因为这样就不会和姥爷天天在一起了。但是这种“不愿”也只是无力的反抗。我依然“顺利”进入小学。
我每天在学校里接受教育,虽然也有许多朋友和我一起玩,但却冲不淡我对姥爷的想念。我时刻都在惦念着他,想念那些花儿想念你那烟灰色的布衣。我盼望着周末赶快到来,因为妈妈只是在六、日时才把我接到姥爷家,一起欢度周末。姥爷总是高兴的忙里忙外,笑得都合不拢嘴。我知道,过了午饭,我就又可以伏在姥爷烟灰色的布衣上,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清晰而又熟悉的纹络,依然是那样的细又那样的密……
太阳依然升升落落,但似水流年的日子却烙上了斑驳的印迹。那一个金黄色的残忍的秋天,如此丰硕的多姿多彩的秋天,把我拥有的温暖撕得粉碎,又让龙卷风把它们卷走得干干净净,连半点温柔的碎片都没有留下。姥爷病了。他苍黄的脸紧绷着一层枯皱的皮,两只无神的眼睛陷下去了好多好多,那些刻着沧桑的纹络更清晰了。
姥爷,你睡了吗?为什么你在睡的时候总是带着笑容?你笑得好温暖,像阳光撒在含苞欲放的花蕾上,花儿们就都开放了。我又在想我们一起坐在花园旁晒太阳,我伏在你烟灰色布衣的身旁,那淡淡的阳光,那缕缕花香,将我包围在爱的温暖中。可是,你一睡就再没有醒过……
当医生用白布将那慈爱的面庞遮蔽时,我霎时间像意识到了什么,我开始放声大哭、尖叫,我拽住医生的胳膊恳求他再想法儿医治……尽管这一切我知道都是毫无用处的。
姥爷在那个阵阵飘香的金秋飞走了,走的时候,他带上了甜甜的微笑与烟灰色的布衣,一同飞到了他一直向往的地方,安静的,无人打扰。阳光依然灿烂,花儿却不再开放了,我们的家成了孤零零的空房。
我,不再哭泣,因为它带走的,只是那个人,而并不是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