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好学生。
跟所有叛逆期的青年男女一样,我时常与父母吵架,也曾无数次气得初中班主任满脸通红。仗着还过得去的成绩,那时的我心高气傲,一手不错的字更让我引以为豪。
但书法老师却总说我的字不够劲,总感觉少了一点什么。某一天我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想反驳他,却又在看见满屋的字画时哑口无言。
凌厉的风撞开迷茫的月,飞翔的鹰划破静寂的苍穹。锋利的开始,短暂的平和,直至完美,深远,又意犹未尽的落幕,字字如此,篇篇如是。他落款处那龙飞凤舞的“一墨”,更是紧紧抓住了我的心。
他那一幅幅字,成为我走进这个书法教室的原因。但他总说我浮躁,以后是写不出个性鲜明的真正的好字的。我却不信。特别是他一次次微笑着对肖师兄大加赞赏时,我的心里燃烧着满满的嫉妒。所谓小家子气,不过如此。
肖师兄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我经常“恶语相向”的对象。每当我阴阳怪气的叫完“肖老大!”然后霸着他的毛笔不还时,他也只是笑笑。印象里他只是一直安静地坐着,没几句话,温文尔雅,俨如纳兰容若般的翩翩佳公子。但他一拿起毛笔,可真就成了无法阻挡的神。淡雅的行书是他一贯的风格,专注的神情让他整个人发光发亮,墨与人的完美融合,人与墨的行云流水。
两三年的练习使我的字逐渐工整,但始终欠缺某种灵气。这种欠缺让我失去了许多次参加书法大赛的机会,一墨先生总对我说:“还不到时候。”我失望,失落,甚至愤恨他偏心。
我期望着能写出一幅真正优秀的作品,我从不屑于练习“一二三”之类的字。我深切的记得某个下午我一直闹一墨先生不理解我,而肖师兄,坐在我旁边写了一下午的“一”。后来上了初三,事情渐渐多起来,练书法的时候少了,第一次月考更是考得一塌糊涂。烦躁不安的我某个周日的下午偶然路过书法教室,肖师兄站着,依旧是那么专注,手执毛笔在宣纸上挥洒他的河山。那一刻我惊诧了,他成绩比我好得多,按理说该比我更忙才对。可他的安然,悠闲,深深撼动了我的心。
“肖老大。”他落笔的一刹那,我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他淡淡的笑,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我凑过去看,“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我不自觉的念出声,然后我也笑了“写得真好。”
他仍是笑。“好吗?那送你了。”
他带着他的毛笔,与他的微笑,消融在那日的阳光里,留下我一人,叹服。
于是我又回到了那间书法教室。一墨先生告诉我,真正的神,都是从千千万万个“一”开始的。真正的神,绝不是为了比赛而练书法的。真正的神,他一定是从心底里热爱他的笔与墨。
我有些似懂非懂,但我知道一墨先生与肖师兄都是我心中的神。我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肖师兄的“大江东去”,某股暖流流彻我的心间,某种大气荡彻我的胸腔。
我也开始学行书,我也从“一”练走。我不再随意抱怨,我试着将浮躁的心融入我的笔和墨,试着将它变得安静柔和,试着用它去写每一个字。
我依旧没练出什么风格,甚至因为离开家去读书而很久没见过他们,但我感谢一墨先生与肖师兄带给我的那种气度。在遇事不顺时,我会翻出我所有的毛笔字。那上面的每一个笔迹,都是我成长的踪迹,从最初的歪歪扭扭到后来的清秀宁和,都是我的心。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我记得我那一刻的震撼,也确信那是我踪迹的改变,心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