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消逝中1600字

2024-05-14下载文档一键复制全文

有人说,维苏威火山下,庞贝城数百年文明的毁灭是一场自然对人类的浩劫。在我看来,比庞贝更具悲剧色彩的城市,在当今决不是罕见的。我们只能一天天看着那些曾经绚烂的文明,在工业化的进程中,作垂死前最后的挣扎——更重要的是,一手造成它们毁灭的人,并非上天,而是我们自己。

又有人说,传统文化的消逝只是时代的优胜劣汰罢了。的确,文言文被淘汰了,我们念着白话课本,消灭了数千年世世代代的文盲。但是数千年前同样也是“文盲”的人们,却口口相传着至今依然美丽的民歌——现在,它们的名字叫《诗经》。而现在多少知识分子,面对这些质朴清新的篇章,竟有难以成诵的苦叹;不少自作聪明的学者,甚至拿它当作炫耀学术的资本。识字固然是好事,但这样识字而不识文化的人,未免太多;苦心教育而本性依然野蛮的人,也没有多大的觉悟。说到觉悟,我要讲一个王朝的故事,一个饱受历代人民唾骂的王朝的故事。

这个王朝便是宋。从某种角度来说,身为杭州人,我应该对南宋心怀感恩。这个没落帝国的小朝廷,将杭州由一个普通城镇变为了一座繁华的都城。杭州作为一个城市的历史并不算太悠久,但当它已是全国经济、政治与文化中心时,上海还不过是长江下游的一个小渔村!宋代赵姓的帝王,从太祖起算来,人数也并不多,名字最响亮的大概有三位:太祖、太宗是奠定大宋江山的,而徽宗是把北宋政权拱手送给北方少数民族的。在他们之间的皇帝也并不多,宋真宗是个“宗教迷”,成天装神弄鬼;他的儿子仁宗自认为是太平天子,拒绝改革;好不容易宋神宗同意王安石变法,他刚上西天,新法又被司马光废除——再过了没多少年,徽宗就上台了。 北宋的皇帝大概是因为汉家血统过于纯正,没有李唐鲜卑族的骁勇善战,数十年如一日地培养皇室的文化修养,到了徽宗前后时,已是能诗善画,精通音律,风流儒雅。和政治上的保守不同,文化的风气空前开放,宫廷里才俊倍出,只是少有忠心耿耿的武夫。于是,原先做教书先生的秦桧等人大摇大摆地干起了小人勾当,再加上少数民族大举入侵,北宋很快灭亡了。

皇室逃离了中原后,在杭州建立起了一个从开始到结束都存在于风雨飘摇中的政权——南宋。贵族们奢华之至的生活,在这个原本不大的城市里得以延续。相应地,经济的迅猛发展,为江浙一带今后的发达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文化修养仍然是上流人士衡量社会地位的标准,而社会地位也决定着是否能接受上层的教育。只是,他们的危机意识过分缺乏,一百多年来,除了留下极致的繁荣之外,更多的是亡国的哀思。蒙古大汗坐上了金銮殿,而他面对的,却是前朝统治者给他留下的眩目的奢靡。马可波罗到杭州时,甚至也产生了一种神圣的崇敬之感,因为杭州的山山水水,更因为杭州在这个已逝的王朝数百年的统治下,已有了一种优雅的城市气质。

我要重点说的,是宋王朝对于文化的觉悟。他们的政治观点,令今人不敢苟同;但对于文化的态度,却是今人也必须借鉴的,不只是上流社会,每一个社会中的人,都是历史与文化的一部分。有人说,皇帝不能拥有除了治理国家之外的一切爱好,否则这个王朝就会灭亡:喜欢做木工活的明熹宗败了大明;喜欢穿补丁衫的道光皇帝加快了满清的衰弱;同样,热爱书画、琴棋、花鸟、声色的宋徽宗,几乎毁了祖宗留给他的一切。但是中国帝王已经不存在了——一个明朝、宋朝,哪怕是整个国家都极致繁荣的西汉、中唐及清朝的前期,每一个统治者,都不过是历史中的沧海一粟。况且,时代没有永恒,只有精神才能长存。没有一个王朝在臣子们“万寿无疆”的呼声中获得了真正的永生。惟有会逝去的才是真正美丽的,也惟有逝去的存在,让这些时代生得以延续——在后人的梦中,拥有一个扑朔迷离的背影。

如此看来,凡是已毁灭的东西,无非是毁灭了身躯;只要灵魂尚存,就没有绝对的消亡。好像今天,当我们看着历史的长河中,那些文明所留下的灿烂星辰:繁荣成了空气中无影的纤尘,而文化却依旧闪光。记得小时候,曾在钱塘湖葛岭一带看见过被砸毁的佛像。那大概是文革期间特有的产物,而且遍地都是,大概是十六国一直到宋朝陆续刻在岩间的石窟里的,然后,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动乱里被毁。那佛身曾遭火焚,焦黑一片;犹见唇间,淡然笑意如故。很多东西是无法毁掉的,正如很多东西是那样容易被毁掉一样。佛在永恒的空间里,便可以笑对变迁的世俗。

而人则经常扮演两面性的角色:一方面,他嘲笑古人的愚昧;另一方面,他重演着先民的野蛮。人类的荒谬性使得他们无法获得真正的觉悟,但从某种观点来看,一个人的生命,不过是无限上的渺小一点。我们,我们的后代以及后代的后代,都无法将自己有限的生命历程和永恒划上等号。我们惟一可以做到的,便是去创造尽可能多的永恒。遗憾的是,能去思考永恒的人毕竟是少数的,大部分人都认为,我们的速度越快,发展的时间越长,离那个文明的起点就越远。既然距离都会趋于无限,又何苦去追忆似水年华呢?于是,继续向前,以至忘记自己,忘记自己的思想与灵魂——轮回或许是存在的,西绪弗斯每一次笨拙地将巨石搬上山顶,都会得到同样的结果:巨石落下,一切重归于过去。加缪说有意识的荒谬是一种英雄主义的美德,但无谓的荒谬却一文不值。很少有人会学习俄狄浦斯去牺牲自己的光明,因此,太多了忽略了传统,忽略了文化——他们行走在消逝中,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消逝的力量。因而,文化以这样的方式毁灭,甚至称不上一个悲剧:悲剧之所以成为悲剧,是因为人们的思想能够渗入其中;没有意识的悲剧,从本质上来说,应当是一种悲哀!

思想的浩劫,或许才是人类文明的最重灾难;灵魂的侵蚀,大概才是人类发展的最大障碍。我们名义上是行走在传统的消逝中,事实上,我们行走在意识的消逝中,行走在文明的悲哀中。

2007年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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