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铺洒在大地,将思绪拉扯得零碎纷飞。夜行的飞鸟斜斜的掠天而去,它们一声一声的破鸣回响在夜幕下,如同多年前流传至今的低沉耳语。
月下花丛中,有一个清瘦的人影,举杯对月,自斟自饮。月光沿着他的头发和衣衫流淌而下,覆盖在他削瘦的肩膀。寒风袭过,他低下头,竟摸到两行清冷的泪水。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首清怨的婉约词,于千年之前,被谁写下,又被谁反复吟诵?
一转眼,已是千年。而星光依旧,山川依旧。
他叫苏轼,他是才子,更是挣扎在漩涡里微不足道的筹码。他失去的太多,痛苦了太多,于是悟出了人世的真理。
有人说苏轼的词清新豪健,难道他们没有看到,他的词里也蕴藏着薄雾般的哀伤?它们聚拢又散开,如同撕心裂肺的伤逝。“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巾偏扇坠藤床滑,觉来幽梦无人说。”他总是以孤独的姿态出现在词中,用寂寞感染着读者。但他亦将悲伤化作容器,把苦涩的泪,酿成甘甜的泉。
面对生死别离,我们永远措手不及。可是无望的挣扎又有什么用?又有谁能真正了解“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真正意境?
苏轼说,要懂得释怀。因为我们并没有时间可以驻留在原地,因为我们即将坠入下一个轮回和又一场的追随和奔赴。哭泣没有用,悲伤没有用,因为这冰冷的世界不曾对任何人温柔。
我们不能被失去的所羁绊,因为时光¬就像倒在掌心里的水,不论你摊开还是紧握,终究还是会从指缝中一滴一滴流淌干净。
而余留在掌心的,已足够我们用尽全力,认真活过。
苏轼说,要保留希望。即使命运给了你一片阴霾的天空,也要向它伸出手。
诗经《唐风•葛生》里,有句话写道:“百岁之后,归于其室。”我想苏轼在对亡妻无尽的缅怀里,在遇赦北归,积劳成疾,病死途中的前一刹那,他一定是微笑着的。因为即使会“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但是他们毕竟有了相逢的契机。他会从容不迫,没有恐惧,没有留恋的安详睡去。他会将前世的尘,今世的风,无穷无尽的哀伤的精魂,连同那些别离恩爱,一同埋葬入时光的更迭。苏轼是没有绝望的,他在《江城子》的下阕中道出了他做了多年的梦境。在梦中,他回到了故乡,回到日思夜想妻子的身边,与她执手,永世相望。
正因如此,我才会说苏轼早已洞悉了人世。
逝者已去,我想他和他妻子的墓前一定会盛开芬芳的花朵。花开花落,如同循环往复的爱,与悲伤。
——只愿两心了却世事无常,仍爱于十年生死两茫茫。
苏轼政治生涯的坎坷,离京“游宦”丧妻别子的落寂,以及他一世的才情,到最后,都装点了他的命运。
“相顾无言,惟有千行泪。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些文艺的字句,将丧失,也衬托的如此芬芳动人。他站在生死的临界之上,看透了人世,看透了分别,看透了痛苦,看透了忧伤。
那时的你,有多少风光,又有多少凄凉。
你,以世界为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