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记事起,家中的墙上就总高高地悬挂着一张大大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人总是一副严肃的神情,两道粗粗的眉毛像是用浓墨重重抹上去的一般,与这对眉毛相匹配的眼睛里射出两道鹰似的锐利的目光,两片嘴唇紧紧地抿着,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像是在瞪着你,让你浑身都不自在。因此在我幼时的记忆里,对这张照片就有一种抗拒感,毕竟照片上的人对我来说遥不可及,我从未在生活中见过他。
这样的认知一直持续到了那一天,在我学习写字的第一天,我的父亲拉着我来到了这张照片面前,深深地鞠了三次躬后,一脸凝重地对我说:“小莹,这是你爷爷,是你爸爸的爸爸,记住了,”接着他又加重了语气对我说,“一定要记住,要把他当成你最亲的人来敬重,明白了吗?”“恩。”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从爸爸的眼神里,我读出了不一样的东西,那是带着一丝悲凉和怀念的,但更多的是沧桑。
我看着那张照片,依旧冷峻,但我却感觉和以前相比多了一点温暖。就在那一天,我学会了写我人生中第一个词——爷爷。于是我每每经过那堵墙时总会抬起头来怀着恭敬的心情看看我的爷爷,每每这样做时我就会感到身体里隐藏许久的一种联系被唤醒了,在与我的爷爷感应心灵,这个睿智的老人在我的心中静静地听着我的心声,我甚至觉得他从未离开过我。这样的感觉让我有一种想了解我的爷爷的欲望,不管如何,他都已经占据了我灵魂的一部份,融入了我的血脉里。
当我对奶奶谈起爷爷时,这位和蔼可亲,总拍着我的头对我笑的老人第一次敛住了笑容,看着窗外的夕阳,思索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爷爷啊,呵,他是一个严肃得过分的人,几乎对每一个人都扳着一张脸,但他却从来都不对我发火,总是故意压低嗓音来迁就我。”
说到这,奶奶忍不住泛起了甜蜜幸福的笑容,就像一个初恋的花季少女一般,我在心很是感动了一把,想不到爷爷是这么浪漫的一个人啊,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爷爷的形象登时在我心里又和蔼了几分,亲近了几分,果然多了解一下他人就能更多地看到真实的他人啊。我心中的爷爷有了一个初步的轮廓了,这让我更自信了。
接下来就是爷爷的儿子,我的父亲了。当我站在父亲面前问到爷爷时,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赞许,或许父亲也觉得这样做更能让我有对家的依恋感觉吧。爸爸就那样坐在我的面前,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着与他不相关的故事:“你爷爷啊,在我大概也才你这麽大的时候,他就走了,很重的病,请来了医生也束手无策,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在你爷爷躺在床上只有出气的份儿的时候,他扯着我的手,很用力地握了一下,眼睛却始终盯着你奶奶,我明白,他是想要我照顾好你奶奶,我看着他,也很用力地握了一下他的手,他轻轻地笑了一下——那大概是你爷爷一生中唯一一次对我笑了,然后——”
爸爸突然停了下来,眼里似乎噙了泪,用手匆匆地抹了抹,再一次沉默的看着一旁已是泪流满面的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待我抬起头来时忽的绽开了一个欣慰的笑容,我懂了他笑里的含意,却怎麽也止不住自己眼里不断涌出的泪。
爷爷的身影在我心中越发地高大,每当我遇到挫折时,我总会忆起他那严肃的神情,紧皱的双眉,心中就添了无穷的力量,我就能在一片荆棘中大步向前,毫无畏惧,是爷爷教会我勇敢,自信。无论如何,他永远在我心中,永不会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