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你还有个二叔。你还有个二叔啊!”嘶哑苍老如飘零的黄叶的声音响起。
阿婆时常这样念叨。妈妈说是疯魔了,叫我离她远一些。我不明白疯魔就疯魔了,为什么要天天念叨着我有个二叔。
妈妈哀叹一口气,眼中情绪复杂交织,只记得当时她双眼晶莹,似眼含泪滴,就那样看着阿婆,仿佛有千言万语道不尽说不完。
“她……她是想……”她又叹一口气,才说道:“唉!她是想你二叔了。”
“二叔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个二叔,而且我好像从没见过呢,他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看阿婆呢?”我好奇地仰头望着妈妈。她在昏黄的烛灯下面容显得格外憔悴,她轻拍拍我的脑袋,带着温柔的笑容慈爱的说她要跟一个戏子跑了,拦都拦不住,把老太爷气的快归西了咧。你阿婆日夜以泪洗面,十多年没有再见亲儿子一面了。
“哦。”我懵懵懂懂得点点头,不是很明白,一肚子的疑问,就在张口问出之际,母亲轻推我的肩膀,温柔又严厉,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对我说道:“夜深了,该去睡了。”我看着他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乖乖转过头朝里屋走去,她像往常一样为我盖好被子,在要离开之际却刮了刮我的鼻子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娇嗔说道:“以后你敢不认我这个老娘,看我饶不饶你。”
我那时不过听听就过去了,只当是母亲的一句戏言,真正令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还是二叔和那戏子的故事。为什么大家会讨厌戏子?为什么二叔要跟着戏子走?又为什么二叔一直不回来?这些都是为什么?
几天后的一正午,阳光正好,蜜蜂蝴蝶悉数来与花儿玩耍,我坐在假石上远眺四周的白墙黑瓦若水墨画般又若戏本子里写的那样,荷塘中静静躺着许多莲花,清贵圣洁,汩汩流水声在我耳边奏起了乐,像我曾经听父亲弹过的《高山流水》,真是美不胜收,令人享受至极。
可为什么二叔说,这是一片人间地狱,是死死锁住他的囚牢。他在日记本中这样写。
是的,母亲不让我进去的那间屋子我偷偷溜进去了,据说那是二叔曾住过的房间,屋里一切陈设摆放简朴至极,又处处透着高雅,耐人寻味,那里尽是些梅兰竹菊,还有西方的油画,一个超级大的书架和书桌。摆放中间床的位置,小的可怜。虽过十多年,却未见一丝灰尘,想来是母亲让人常常打扫的缘故吧!忽然,门扉一声轻响,发出‘吱呀’的声音。有人进来了,我吓得四处看看,慌忙逃进了床底。我大着胆子掀开床帘,小心翼翼地朝那方向瞄,竟见阿婆拿着扫帚挥动。
原来这里这么干净,都是阿婆做的。她把书架的每一块角落都擦一遍,把书桌的每一道纹理都擦一遍,她还踩着凳子把每一幅油画都擦一遍……她动作虔诚的好像在对待她的孩子,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山海怎么还不回来,山海……山海……”行为近乎癫狂,要让外面那些人见了又要骂‘疯婆子’了,我心里暗暗想着。
等阿婆走后我麻溜的爬出来,顺手顺走了二叔的日记,此刻我就坐在假石上,看着这日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翻开就看见这一句奇奇怪怪的话,后面更是些奇怪的话,什么‘婚姻自主’,不能讲究‘门当户对’、‘三媒六聘’。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我好笑得笑出了声。
再翻一页,二叔如是写道:“父亲,母亲大人都不同意。他们说‘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自古以来皆如此’。”我愣住了,这不是和我想的一样吗?我又继续看下去,只看得如痴如醉,只觉颠覆了我的世界观。再抬头一看,四面白墙黑瓦的水墨画不见了,蜜蜂不见了,蝴蝶不见了,阳光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无尽的黑暗将我笼罩,黑沉沉的像鬼影的树杈在风中颤抖,发出‘飒飒’的声音,恐怖至极,俨然成为一片人间地狱,是死死锁住我的囚牢。
我慌乱地跳下假石向屋里跑去,母亲的慈爱、温柔将我包围,熟悉至极,我感到温暖又安全。她轻启朱唇,告诉我早已给我定了娃娃亲。我的身子僵住了,大哭大闹着不要娃娃亲,坚决不要娃娃亲,母亲这次却没护我了。软的不成来硬的,硬的不成就软硬兼施,势要拿下我这个企图逃跑的‘犯人‘,她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人家又和我们门当户对,你干什哩儿不接受。”我一听如坠冰窟,大着胆子说出二叔写在日记本里那句,“干什么门当户对,又不是母猪配对。”
母亲一听仿佛点燃的原子弹,要将我暴打一顿。她哭天抹泪的与大娘、嫂子抱成一团,指着我:“这个狼崽子哟!没良心的不认我这个娘了,他看了山海留下的日记本,魂儿也被勾没了,不听话了,你瞧瞧,你瞧瞧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我满口苦涩,呆在那里不敢动,却特想反驳一句:那日记本没勾魂,他说的是对的,是你们的思想太腐朽。可事实上,我的嘴巴艰难地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
再然后,大家各自散去,却起了流言:“嘿!你晓得不,那家的孩子,原来是多孝顺呀!可也终是长大,就不认了亲娘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