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过后,杜轩??也就是落叶伤人,这是他的真名,我现在已经开始有点习惯他这个文绉绉的名字了??终于通过了小路考、侧放移位、大路考等几大关卡,拿到了宝贵的驾驶执照,正式成了“本本”一族。
这个周末,我们约好开车到苏州去玩。当然,在此之前,我已使用撒娇耍赖发毒誓等多种手段,成功地逼迫老爸交出了车钥匙。
九点,我准时下楼,看到了远远地从我们居住小区大门口朝我走来的杜轩。
呵呵,看来我和杜轩又有了共同点:我们都是守时的人!
我开心地朝他挥挥手,一边揿下车钥匙上的遥控器,车门锁啪的一声打开了。
我拉开车门,刚要坐进去,透过挡风玻璃,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的树阴下,站着一个人。我头皮一阵发麻:那是江舢!
他拎着一马甲袋的东西,就那样站在树阴底下看着我,眼睛里注满忧伤。
我被他的眼神所牵引,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轻轻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姑姑住在这里,一个月前刚刚搬过来的。”他回答我,执拗地看住我的眼睛。
“这么巧啊。”我承受不住他的目光,有点窘迫地垂下了眼帘。我第一次体会,一个人的眼睛,竟然可以传送出那样深重的一种伤痛。看来,我是真的伤害了这个男孩,而且伤得不轻。尽管这并不是我的错。
“那就是你男朋友?”他的眼光转向了我身后的车子。
杜轩欣长的身子已经站在了车子边,脸上微微笑着,正在等着我。
我不忍心再说“是”,但也不甘心说“不”,只是含含糊糊地摇了摇头,说:“他是我同学。再见吧,有空我给你写信。”就转身走了。
我第一次如此笨拙地发动了车子??因为车窗外的那双眼睛,它们一直在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那是谁呀?”杜轩问我。
“邻居家亲戚的小孩。”我回答。
“怎么他看你的眼神有点苦大仇深似的。不是跟你有姐弟恋吧?”他一脸坏笑。
“你脑子有病啊!”我咬牙切齿地骂,心却有点虚。
小区里的路窄窄的,弯都很急。转弯的时候,我方向打得太迟,差一点撞到花坛边上的石块上。
“瞧你这水平,恐怖啊!”杜轩夸张地叫起来。
我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不再被那双眼睛注视了!
我的车技立刻流畅起来。
杜轩打开了车里内置的CD,韩红天籁般的歌声立刻注满了整个车厢。
“这车子音响不错。内视也很舒服。”杜轩专家一样评价。
“那当然。”我像爸一样骄傲地回答。普力马是中日合资的马自达品牌中的一款家用车,宽敞实用,在设计方面注重细节,很人性化的。
因我们俩都是在拿到驾照未满一年的实习期,不能走沪宁高速公路,我们只好走312国道。刚刚驶出上海城区,拐上312国道,杜轩就迫不及待地换下了我。
我正准备好好欣赏他的车技,没想这老兄一上来就猛地拉动方向盘,车子一下子就蹿上了对面的车道。
“嗨!你干什么!”我吓得紧紧拉住了车门上的把手。还好对面车道上此时空无一车。
杜轩手忙脚乱地将方向打回来:“怎么这车方向盘这么轻?”
“你以为这是大卡车啊?”我没好气地抢白他。
“抱歉,我学的正是卡车。没想到小汽车方向盘这么轻。”
我好奇极了:“你学的是卡车?怎么想到要学卡车?你将来总不至于要去开大卡车吧?”
“这你就不懂了。反正是学,一样要花钱,当然是学卡车实惠,有卡车驾照的人可以开小汽车,而有小汽车驾照的人不可以开卡车,学卡车等于是多了一项技能。我们同学有不少人选学卡车的。”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用心良苦!
只一会儿功夫,杜轩已经熟悉了这辆车的脾性。男孩子似乎天生和汽车有缘,他们对方向、速度的把握和理解一向令我叹服。
十月里暖暖的风吹在我的脸上,将我长长的发丝吹得飞起来。我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沉浸在韩红高原的歌声里。
路上几经换手,我们终于将车停在了苏州工业园区的金鸡湖畔。
苏州以前当然多次来过,但都是到老区精致细巧的古典林园去玩。我一直不知道苏州还有这么奢侈地宽阔的景点。
大片大片碧绿的草坪,从湖边一直远远地伸展开去;巨大的香樟树、银杏树、榉树、雪松,成片成片地站在这里、那里,内中间或隐藏着青铜的雕塑或木制的雕花长椅,让人见了,忍不住从心底里小小地高兴一下。湖水是青绿色的,被风吹着,举起了一朵又一朵白色的浪花。
据说这一片景区是专门请新加坡园林专家设计的,其大家风范,真是以前的苏州老区所无法比拟的。
我和杜轩坐在湖边,任风将我们的头发吹得四处飞扬。
杜轩的手轻轻地碰触到了我的后腰。
我的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刚要张口说的话也吓得一下子跌落回肚子里。不知道杜轩是不是觉察到了,他好像是轻轻笑了一声,将他的手臂收回去,撑在了他修长的腿上。
“肚子饿啦!”我本来是要说一些充满诗意的话语,可蹦出来的却是这样的一句大白话!
“我们到观前街吃小吃去?”
“好的。”我随着他站起身来,有点惋惜眼前这样的好景致就被我的一个“饿”字给轻易地破坏了。
“行啊,这么快就搞定了外文系的大才子!”刚进寝室,蒲就毫不客气地嚷嚷开了。
今晚很不巧,刚刚同杜轩从期刊阅览室出来,就一头撞到了从另一阅览室走出来的蒲。本来没什么,可我偏偏心怀鬼胎,朝她尴尬地笑一笑,脸还莫名其妙地红起来。
结果,精明的蒲笑嘻嘻地在我手臂上拍一下,笑嘻嘻地看看杜轩,笑嘻嘻地跑走了。
其实,我跟杜轩也是在图书馆偶然碰到。因为我基本上每个晚上都有选修课(杜轩因此嘲笑我患了应试教育制度下的学习强迫症),我们并没有约定晚上在一起上自习。
本来我是想上语音室练听力的,没想到那儿竟然全部客满。现在真是恐怖啊,似乎每个人都在跟各种各样的洋文较劲。我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估计一时半刻不会有人出来,便自我放松,进到期刊室去,想看看《收获》《十月》《小说界》等几大期刊上有什么新面孔,或是老面孔有什么新作品。结果,我还没拿到杂志,就一眼看见了站在那里翻杂志的杜轩。
我很开心地走过去,碰碰他的手臂:“怎么你会在这里?”
“了解一下中国最优秀的文学期刊上最优秀的作品。”看得出杜轩见到我很高兴,他咧嘴笑着,轻声回答我。
“干什么?想将它们贩卖到外国去?”
“那可不!可以骗点上网费啊。”
我轻声笑起来,这家伙说话向来这样真真假假的。我懒得理他,拿了最新一期的《小说界》,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
杜轩跟过来,坐在了我旁边。
阅览室里太安静了,我们不好意思再讲话,便都认认真真看起了小说。我本来也是一个很容易就能进入阅读状态的人。
我看的是一篇描写一个偏僻的海岛上一位小姑娘的童年生活的长篇小说。长年飘着咸腥味的海边小镇、没有阳光的小女孩的童年生活、可怜可憎的祖父祖母、可怕的充满性暴力的哑巴……各色场景、各色人等在我眼前飘起来、飘起来,我的眼里慢慢渗出了泪水……
突然,一张纸条出现在了眼前摊开的书上--
你看书的样子好可爱。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侧转了身子,想让眼睛里的雾气尽快干掉。然后我转过头去,杜轩正微微笑着看我呢。
他递过来第二张纸条--
我请你到外面去喝酸奶好不好?
我朝他点点头,随他轻轻地站起身,走出了期刊阅览室。
结果,偏偏这么巧,我们刚刚踏出门槛,就一头撞到了从对面阅览室走出来的蒲。
“她是你同学吗?”杜轩看着笑嘻嘻跑走的蒲,问我。
“是啊,岂止是同学,还是我一个宿舍的。这下糟糕了!”我说。
“什么东西糟糕了?”杜轩满脸意味深长的笑。
“讨厌!不跟你说了!”我转身就走。
坐在图书管一侧小小的卖品部里,杜轩一边喝酸奶,一边看着我:“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女孩子看小说会看哭的。”
他居然看见我流眼泪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只好脸一板,说:“真是少见多怪!看小说看哭的女孩多着呢!”
“可我只看见过你一个!”
我的脸一定微微地红了,我没敢再接他的话,只是低着头喝酸奶。同时心里在嘀咕着,不知蒲这个家伙回到寝室,会怎样地编排我呢。
果然,一到寝室,蒲就先发制人地嚷嚷开了。另外两个家伙则一齐放下书本,满脸兴趣地盯着我,显然她们已经听信了蒲的谣传,大有要立刻开堂审讯之势。
“你怎么知道他是外文系的?你认识他?”我顾不上辩白,很奇怪地问蒲。
“我有老乡在外文系的啊,跟他一个专业的,我在老乡寝室见过他一次。他可能对我没什么印象,我对他可是印象深刻。据说这个杜轩在外文系名气很响的。”
“啊?你真的在跟人家谈恋爱呀?”三三问我。
“哪里呀,只是在一起玩过两次而已。”这应当算是实话,我确实不知道我跟杜轩是不是可以算是正式在谈恋爱。我从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恋爱都要经过正式的表白?
“那个给你写情书的小孩子现在怎么样了?”蔷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应当很好吧。”我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格登了一下。想起了那个周末,他受伤的眼睛。当时记得自己说过要给他写信,可忙碌又幸福的日子过得太快,一晃就是两个星期。
今晚,一定记得给他写封信。
“也许是我多嘴。”蒲犹豫地看着我。
“什么?”
“听我老乡说,杜轩很风流的,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
“那是她们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也许我的脸色不太好看,蒲站起来向卫生间走去,一边说:“我说过也许是我多嘴。”
我的心情突然一下子变得很糟。杜轩是外文系的风流才子?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说到底,我到底知道他什么?了解他几分?
可是,可是,有一件事我是清楚地知道的:我喜欢他,真的喜欢他,喜欢跟他在一起时的那种放心地托付的感觉??我想像中恋爱的感觉。
而我也能清晰地感觉,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毕竟,我们早在一年以前,就已相互熟悉。
网上的那些聊天记录,我都完好地保存着。
高二下学期时,家里终于装上了宽带,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无节制地上网。我的上网时间有明确的限制:周三下午放学后一小时,周六晚上做完该做的作业后一小时。我爸妈算是很民主的。因为已到高二,班上同学很多人根本不上网的,有些确实手痒的,也只是在外面的网吧里偶尔过过瘾。
落叶伤人是我登录QQ后不久自己找上门来的,我们的第一次对话一下子就吸引了我??
“你的名字很可爱,你真的会飞?”
“我的心会飞。”
“那会飞到我身边吗?”
“有缘就会。”
我好喜欢这样的开头,有着诗意的想像和哲人式的预言。而与别的人试着聊天,其开头的模式都像是约好了似的千篇一律,不是问你的年龄,就是问你是哪里的。还有一个人居然一上来就问我喜欢一夜情吗,把我吓得一下子就将他从好友名单中删除了。
“那么,你为什么叫落叶伤人?落叶会伤人吗?”我不甘示弱,紧接着问他。
“如果分量足够的话,肯定会伤人。”想必在写这句话时,落叶伤人一定在捂着嘴偷乐呢。
“哇!那我要躲远一点!”我发过去一个有点像是在弹跳着逃跑的小人。
“你不是会飞吗?伤不着你的。再说,我也舍不得伤你啊。”
我就被这样的一些话语所打动,自此锁定了落叶伤人作为我唯一的聊天对象。本来我的上网时间也非常有限,用不着再去奢侈地浪费在那些毫无感觉的陌生人身上。
在只通过文字连接的网络上聊天感觉真的非常棒,没有面对面的尴尬和不适,只有随心所欲的自由和痛快。我不是一个喜欢自寻烦恼的人,可炼狱般的高三生活自有其无法抵制的压力和烦闷。我就将这些压力和烦闷一股脑儿都通过文字倾泻给落叶伤人??不用害怕他去告密,也不用担心他会不耐烦。他只是倾听,然后以过来人的姿态给我化解??只是三言两语,却永远恰到好处。有时他不在网上,我就给他发离线消息。下一次打开QQ,准有他的头像在第一时间里快乐地闪动??是他回给我的话语。
有很多女孩喜欢他吗?
这不稀奇,他本来就是一个容易让人喜欢的人啊。
宿舍里熄灯了。我突然想起,给江舢的信还没开始写呢。
我上了床,坐在被窝里,在膝盖上垫了一本厚厚的词典,打开手电,开始给江舢写信。如果今晚又不写,可能一拖又是几天,或者干脆又忘掉。
下了笔,才知道这样的信非常难写,只能写一些鼓励他好好学习之类的大话和空话。我自己看了都难受。
唉,这样的信对他可能没什么意义。可我也只能如此了。
江舢一直没给我回信,也没有电话。
这应当是好事,我可以了却一桩心事了。
可奇怪的是,自从信发出去,我心里居然一直放不下这件事。我很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收到我的信,收到了又为什么不给我个回音。
人有时候真是莫名其妙啊。
这个周末,会不会有他的电话呢?
电话铃真的响了。
??不是江舢的电话,是高中时的好友筱筱打来的。她告诉我,朱老师生病了,胃出血,问我周末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她。
朱老师是我们高中三年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对我和筱筱好得像对亲生女儿一样。
我说好的,我马上就到。
筱筱家就住在我们中学校园附近的教工宿舍里,她爸爸也是我们中学里的老师。朱老师胃出血的事,就是她爸爸告诉她的。
我先来到筱筱家楼下,将她叫下来,然后一起到了住在她家后面一幢楼里的朱老师家里。
朱老师正半躺在床上休息,见到我们,非常高兴,一定要爬起来招待我们。我们死活不让,她才作罢。
我们以前知道朱老师有胃病,但这次弄得这么严重,一定是工作太超负荷了。
“唉,还不是这次奥数竞赛的事,确实是把我搞得够呛。”朱老师叹息。朱老师是数学教研组组长,凡有重大的比赛事宜,都是由她亲自挂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