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来学校接我时对我说,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是该告诉你了。
我打了一个冷战,定定地看着她。
她老了。有些混浊的眼神和慢慢松弛的皮肤告诉我她已不再年轻,而我也不再小了。记忆中的她黑发如缎,双手虽不细腻但也不粗糙。忘不了她黑发轻轻飘扬,偶尔回头拿着手机给我照相,然后对我笑的情景。她笑起来特别甜,脸上也特别干净。她喜欢去小区前的喷池广场,那里总有一群和她年龄相仿的女人不雅地坐在喷池边看着自家的孩子,这些孩子或跌跌撞撞地走着,或好奇地逗着地上的蚂蚁。后来,她和那群女人熟了之后,我自然也成为在喷池边玩蚂蚁的孩子。她喜欢热闹,只要不上班就会把我从幼儿园里接出来去公园,去串门,去逛街。她喜欢又直又黑的头发,即使那时最流行的是棕黄大波浪,她总说中国人就该有中国人的样子。她喜欢一件棕红色的棉衣,因为那是爸爸第一次给她买的衣服,即使上面的线头耀武扬威地随着她的裙摆摆动。她喜欢耳环,大的小的方的圆的,她都喜欢,所以她的耳朵各打了两个洞。她喜欢吃浓稠的粥和黑色的芝麻……
过去的记忆突然全部苏醒了,在我的脑海里一幕幕上演。
重重的记忆汇聚到一起成了十年前的她,头发又黑又长,带着两个银白银白的小耳环,穿着那件棕红色棉衣,冲着我微笑。我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然后睁开眼,可还是这个略显疲惫的她。
“说吧,什么事?”我回过神来应道。然后她就开始说,从学校到家里的一路都是她在说。她握着方向盘,眼睛专注地看着前方,偶尔瞥我几眼,说了又止,止了又说。我听明白了。他们吵架了,这次很严重。她又说,既然你快十七了,有些事如果还瞒着你就太不尊重你了,问你一个棘手的问题吧,如果我和你爸分开了你会跟谁。我措手不及,咬着嘴唇,过了许久,我又揉了揉眼睛,把头偏向窗外,这就是我的答案了。她帮我把车窗降下来,似乎知道我的胸口闷。过了许久我说,你们要离婚?我发现车镜里的自己竟然没有落泪,只是那张与年龄不符的脸上,呼之欲出的青春痘在提醒我现在我是十六而不是二十六。
她偏过头看了我一眼,没有正面回答,说,我为了你爸改变了很多,脾气,性情,习惯,十几年了,没钱时我们都可以一人半个馒头过一顿。我马上接着说,现在有钱了你们可以一人一斤馒头,然后互喂着吃。她笑出了声。我转过头直勾勾地望着她的侧脸说,是啊,十几年了,女儿都要十七了,你们早挺过七年之痒了。你说日子枯燥吗?当然枯燥了,不枯燥就不是日子了。所以有时候就有矛盾啊孤独啊不满啊来增加日子的乐趣,这也是好的啊!妈,你总说你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那你怎么不明白呢。她放慢了车速,若有所思地轻轻笑骂了句小屁孩儿,然后幽幽地说,是啊,我们该老了,你真的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