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离家里较远,父母因为事忙没空亲自送我上学,又对我独自回家不放心,天天叮嘱我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和陌生人一起回家诸如此类的话,还不厌其烦地恐吓我如果被拐卖掉会如何如何悲惨。我便每天都惶恐不安地从学校一路小跑回家,那段不算太长的路段对我来说简直是咫尺天涯,放学回来就常常累得瘫倒在椅子上,看得在家里忙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奶奶心疼极了。
家中商议了良久之后,父母在我九岁生日的那天,从别人手里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我欣喜若狂。
现在想来,那辆自行车算得上是破旧不堪,车身涂刷的清漆大部分都剥落了,深红色的铁锈爬满了车闸和车把,链条蒙着厚厚的灰尘和油污,骑车时笨重的脚蹬还发出“喀拉”般刺耳的响声,让人无不担忧地觉得这辆二手货似乎要散架了。
当时狂喜的心情到现在还能回想起来。我用最干净的抹布把这辆来之不易的自行车擦了一个下午,几乎把车身上的斑斑锈迹擦得干干净净,整辆车都焕发出鲜亮的光彩。
由于鞍座很高,我骑不了,每天就由父亲带我去上学。虽然在后座垫了好几层旧报纸,骑车时的颠簸还是硌得我生疼,但这一点也不影响我每天的好心情。一路上熟悉的景色飞快地往身后退去,冰冷的风刮得耳朵嗡嗡响,我安安稳稳地坐在后座上,心中仍然不减最初的那份激动和骄傲。我靠在父亲背上,心中充满了骄傲和欣喜。
父亲渐渐老去,而我却渐渐长大——轮到我独自骑车上学了。
最初的学车之路荆棘遍布,我被撞得头破血流——我根本没学到学骑车有这么难:无法很好地掌握平衡感,骑车时没法摆好车把,一不留神就摔下来,没被车压着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学不会在拐弯处控制好车把,结局总是连人带车一头撞上去,额角肿起了老大的包。这些还不算,在我看来最难的是开始时如何平稳地上车,每次看到父亲潇洒自然的动作我都羡慕不已,却在现实惨痛的打击下一直提不起斗志。
我说我不骑车了,每天就走路去上学,不过是多走几分钟路嘛!
父亲没有责备我的软弱和意志不坚定。他只是叹了口气,摸着我的头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骑车吗?”
这个问题埋在我心里很久了,父亲看起来以前从没拥有过自行车,又怎么会一开始就骑得这么好,还会带我去上学?
父亲接着说在买车前他每日就帮隔壁生病的邮递员送信件,条件是借用邮递员的那辆破自行车。他每天不懈地练习,骑遍了大街巷尾,摔了无数次,也好几次撞到头,但终究还是学会了怎么把握平衡。你熬着,习惯了,就会了。
我这才发现父亲头上不引人注目的疤痕,没来由胸臆间涌起一股酸楚,差点落下泪来。
父亲年纪这么大了还能学会骑车,我为什么不能?
当时胸中好像闷着一团火在烧,我脑子一发热,便豪情万丈地冲回去,整天磨在车上,不知不觉间,自己已能熟练地驾驶车了。我不禁为当初学车时笨拙生涩的动作感叹不已,原来要想获得成功,也就是意志坚不坚定,肯不肯狠下心努力之类的事。
我觉得自己有一点长大了。
我已经能熟练地骑车上学,此刻的心情已是沉淀后的喜悦,只留下沉稳和平静。无论朝来寒雨晚来风,骑车已经成为一种特殊的习惯,悄然无声地融入我的生活。我很满足。
只不过,我的后座现在又多了一人——我的妹妹。
她扎着乌黑短小的发辫,纯净而圆润的眼睛闪烁着独有的灵动和狡黠,胖嘟嘟的小脸总是红扑扑的,苹果儿似的让人看了就想咬一口。
她懒得走路,便赖上了我的自行车,非要我顺路接她上学。我自然不舍得让这个小机灵鬼失望,便任劳任怨地当上她的“车夫”,每当察觉身后有多了一份重量时,微笑就止不住地浮现在嘴角,心情不知为什么一片大好。
我骑车时不再好玩似地歪来歪去前行,手臂稳稳地抓着车把,力求前行的道路是一条笔直的线,因为我怕身后的人儿会不小心失去平衡摔下来。我放慢了速度,小心地避过日趋拥挤的车流,开车时眼睛也目不斜视,唯恐失了差错。
“我去上学喽!”她欢快地从车上跳下来,还不忘回头给我打了声招呼。我分明看见她粉粉嫩嫩的小脸上洋溢着快乐活泼的笑容,心中像落了块大石,嘴边也不由扬起了笑容,久久站在原地目送她风风火火地跑进校门。
恍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原来的父亲不是也曾一路送我去学校,再站在原地目送我离开吗?只是现在妹妹成了我,而我代替了父亲的角色。
心中蓦然涌起一股温暖。我脚蹬上车,将前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