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爷爷家小院里,养着一群鸡,最讨喜的是一只“九斤黄”的良种母鸡,胖墩墩的,全身羽毛闪耀着金黄的光泽;迈起步子来,一歪一扭,活像憨态可掬的唐老鸭。奶奶叫它阿黄,把它当着宝贝似地娇宠。每次下田回来,它就孩子一般连飞带蹦地奔过去,奶奶就抖落出一袋子蹦跳的活食来,给它吃个够!它也不辜负奶奶的美意,每天下只蛋,有时还给你个惊喜,丢下个双黄蛋,创收本领压倒四邻五舍任何一只母鸡。也许因为太惯它的缘故,胆子小得可怜,稍有风吹草动,就惊叫着逃之夭夭,要是遇到狗呀猫呀的侵犯者,更是吓得跌胆掉魂！
可是,那年初夏,它孵了一窝小鸡后,脾性就完完全全变了!母性灵魂里的无私无畏的优秀品格,一下子焕发出感人的光辉……
觅食,体现了慈爱的母性。凡是奶奶带回了稻谷青虫蚂蚱之类的美食,阿黄就仰着脖子,咯,咯,咯,给几个孩子分享;吃剩了,才收拾残局。一个月下来,九斤黄猛地减肥瘦身了,油亮的毛色泛出了灰暗的色泽,但身手却矫健多了。
一次,它的不凡举动让我大开眼界。傍晚,该进窝了。狂风暴雨突然遮天盖地而来,小院里积满了水,阿黄和它的孩子被隔在水洼那边。眼看天快黑透了,小鸡们簇拥在母亲身边,冻得叽叽叫。
于是,出乎意料的感人一幕出现了:它一边蹲下身子,微微伸开翅膀,一边温情地咯咯叫唤,让四个孩子快快跳上来!我惊讶极了:它背着四个小绒球,小心翼翼地凫在水面上,到彼岸了,绒球一个个滚下来,啾啾地欢叫着钻进了窝。这时它才使劲抖撒着水珠，因为下半截身子湿透了！
让我大大吃惊的是,从来胆小的阿黄竟敢同鸡的死对头来一回生死搏战！那是个静悄悄的黎明,鸡窝里突然闹腾起来,阿黄失声狂叫,丧魂落魄似地,嘶哑的叫喊令人心惊肉跳!我一个鲤鱼打挺,滚下床,夺门而出,眼前惊现难忘的场面:鸡毛漫天飞舞,一只黄鼠狼双眼血迹模糊,一溜烟逃了!阿黄呢,伤痕累累,脖子翅膀滴沥着鲜血,大把大把羽毛脱落下来。身后,四个小绒球瑟缩在一起,颤抖着。阿黄不顾累累伤痕,转身,用喙为小宝贝们梳理羽毛呢!
令我终身难忘的是一次大火,阿黄竟以壮烈的母爱谱写了最后的悲情故事。
麦收过后,晌午。门前十多平方米的谷场上摊晒着麦秸。艳阳高照,暖风劲吹。阿黄领着刚刚长出小翅膀的孩子们,悠闲自在,在场上寻觅麦粒呢。邻家的阿锣跟一帮调皮鬼在附近放鞭炮。谁知,没多久,阿锣惊恐地大叫:“失火喽!”奶奶和我拎着两桶水,风风火火冲出院门,只见风助火势,火苗蓬蓬勃勃,一眨眼吞噬了整个谷场!呀,阿黄呢?鸡仔呢?哆哆哆——,奶奶扯开嗓门死命地叫唤,四野依然一片死寂,只有麦秸的残火哔哔剥剥响着。
我眼尖,发现谷场中间蜷缩着一团黑糊糊的东西,走进一瞧,是阿黄!它的脊背上已没一根鸡毛,被烧得一片焦糊,快成烤鸡了!唉,小鸡肯定也一命呜呼了!忽然,阿黄光秃秃的翅膀下,发出微弱的叫声,吱吱吱,接二连三,钻出了一群小鸡来!奶奶眼泪花花,轻轻抱起阿黄,愣怔了老半天,突然喊魂似地:“我的好乖乖噢我的好乖乖噢——”我心一揪,泪珠子断线似地掉下来……
在后院,奶奶含泪埋下了阿黄,栽了一个小槐树。如今,小小坟堆旁那棵槐树已长成了一把绿伞盖,可那曲母爱的壮歌却一直震撼着我,激荡在我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