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少年,多愁似优伶,终日浮想绵绵,泪光盈满了清亮的眸子,而小小的心却如何也盛不下满满的希冀。日升日落,于无人处,静静地端凝这锦绣人世,种种情愫如缕不绝:欢欣,沉郁,伤怀,悲恸……恨不得一夜之间,将世上所有的华美沧桑一一的历经。
曾几何时,心怀怎样一个灿若秋色的大梦。漂泊,洒脱,无拘无束,那样的一个暗黄色的梦呵,它就在烟尘四起氤氲渺渺的古代。做一个倚剑行走江湖的侠客,在月黑风高的寒夜飞檐走壁,独来独往里,终遇见白衣翩翩的她,自此,一生相随的长卷一路铺到天涯。做一个进京赶考的秀逸书生,在途上的茶肆书馆驿站处,我将逢见同我一样身着长衫、头戴方巾的男子,我们互相倾慕、吟诗作对,寒山踏过了一重一重,有一晚的投宿,我们住进了残破荒旧的寺庙,长夜漫漫,那一晚,无心间竟看见隔墙的花影摇曳,就是这一眼惊心动魄的凝望,我们心甘情愿地掉进那些花妖狐仙的温情传奇里。做一个游走乡间的无忧货郎,脚着厚底布履,担子挑在肩上,哼着随心所欲的小曲儿,摇着拨浪鼓,在我的身后永远围着一群蓬头稚子,可爱又可气的顽童啊,你们哪儿晓得我的愁苦――年方二十又五的货郎我何时才能娶妻生子?当然,有时路过集镇我也会被叫进妓院,那些烟视媚行的青楼女子纷纷挤过来,梳头油、胭脂粉、绣花线,她们一样一样地挑,惟独把我这个穷货郎干晾在一边……
多么繁丽鲜艳的大梦,充满了醉人的惆怅。梦得无边无际,不着尽头,从初秋到隆冬,从南方到北方,大雁南飞,落叶满地,霜雾紧锁,寒气袭人,村落的犬吠鸡鸣和集镇的闹猛喧嚣相映成趣……那些沿途遭逢的人事怕是一本大书也描述不完。
倘若让我写,在那本大书里,你一定会读到一个少年的身影,他以最自由最动人的姿势行走在山川河流间,不管是在南方的丘陵还是塞北的荒漠,他永远飘逸如歌,身似行云流水,不知疲倦。毫无疑义,他既是无数的,亦是唯一的。苍山,落日,远树,暮村,他向牛背上的牧童询路,他跟茅庐的老翁讨水喝,他情谊款款地看荒野上素昧谋面的少女,他又惮又喜地琢磨着垂钓的世外高人。只是,他风一般的脚步从未停止。
侠客,书生,货郎,他们走在古代的路上,走在人生悲喜冷暖的途中,某一刻里,他们是否也拥有我那少年般混沌未开的大梦呢?少年的心,是那样的不羁、无畏、迷迷瞪瞪,对于未知的人世处处充满着天马行空的幻想,即便是躺在沉沉的睡梦里,我依然能看见他们携带着道具――可不是,在我的心坎里,长剑、书卷、担子就是他们贴身的道具。他们的生命处处不乏动人的情节,在梦里,他们与身旁的那些背景共同上映着一部关于古代的华美电影。与此同时,少年心间不动声色地开出花期佳美的花,十里荷塘,白雪腊梅,灼灼,惊艳。
荏苒光阴,当岁月远去,当人事散尽,当少年不再,漫天黄沙中,逼真现实里一切皆是无从收拾。惟有那遥想中的古代,少年时那个关于古代的大梦,深深地镶嵌在记忆的织锦之上,它是寒夜里最亮的一颗星辰,如飞鸟惊起时侠客凌厉的眼光,如走夜路的书生手里提着的灯笼,如货郎家里被他那白发老母燃得暖和和的灶火。
霜风乍起的季节,阡陌的野菊花开了,江边的枫树红了,头顶的鸿雁远去了,浩浩江面,白帆扬起,在那舟楫之上,有个玲珑少年,正对着滔滔江水无限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