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什么事最苦呢？贫吗？不是。失意吗？不是？老吗？死吗？都不是。我说人生最苦的事，莫过于身上背着一种未了的责任。人若能知足，虽贫不苦；若能安分，虽失意不苦；老、病、死，乃人生难免的事，达观的人看来很平常，也不算什么苦。独是人在世间一天，便有一天应该做的事，该做的事没有做完，便像是有几个千斤重的担子压在肩头，再苦是没有的了，为什么呢？因为受那良心责备不过，要逃躲也没有办法逃躲啊！
答应人办一件事没有办，欠了人的钱没有还，受了人的恩惠没有报答，得罪了人没有赔礼，这就连这个人的面也几乎不敢见；纵然不见他的面，睡梦里都像有他的影子来缠着我。为什么呢？因为觉得对不住他呀；因为自己对于他的责任还没有解除呀。不单是对于一个人如此，就是对于家庭，对于社会，对于国家，乃至于对于自己，都是如此。凡属于我受过他好处的人，我对于他便有了责任。凡属于我应该做的事，而且力量能够做得到的，我对于这件事便有了责任。凡属于我自己打主意要做一件事，便是现在的自己和将来的自己立一种契约，便是自己对于自己加一层责任。有了这责任，那良心便时时刻刻监督在后头。一日该尽的责任没有尽，到夜里头便是过的痛苦的日子。一生应尽的责任没有尽，便死也是带着苦痛往坟墓里去。这种痛苦却比不得普通的灾、病、老、死，可以达观排解得开。所以我说人生没有苦痛便罢；若有苦痛，当然没有比这个更重了。
翻过来看，什么事最快乐呢？自然是责任完了，算是人生第一乐事。古语说得好：“如释重负。”俗语也说：“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人到这时候，那便轻松、愉快，真是不知道用言语形容。责任越重大，负责的日子越长，到责任完了时，海阔天空，心安理得，那快乐还要加几倍。大抵天下事，从苦中得到的快乐，才算是真正的快乐。人生须知负责的苦处，才能知道有尽责任的乐处。这种苦乐循环，便是这有活力的人间一种趣味。却是不尽责任，受良心责备，这些苦都是自己找来的。一翻过来，处处尽责任，便处处快乐；时时尽责任，便时时快乐。快乐之权，操之在己。孔子所以说，“无人而不自得。”这不正是这种作用……
有人说，“既然这苦是以负责任而生的，我若是将责任卸却，岂不就永远没有苦了吗？”这却不然。责任是要解除才没有，并不是卸了就没有。人生若能永远像两三岁小孩，未来就没有责任，那就本来没有苦。到了长大成人，那责任自己就自然压在你头上，如何躲避？不过有大小的分别罢了。尽得大的责任，就得到快乐；尽得小的责任，就得小快乐。你若是要躲，倒是自投苦海，就永远不能解除了。
所以，人生中的酸甜苦辣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我们要放开双眼，去探索人生的波折与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