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坐在这里
我就坐在你身边
可是你为什么还在沉睡?
求你醒过来
就当作求你。
他们都说其实你走也挺好的
生病的时候没怎么磨人
对自己好
对后辈也好
况且人老了
走不走都是早晚的事
可是我不会接受
不会。
你之前身体那么好
八十多岁还可以骑自行车跑这跑那
帮我补办身份证
跑了几趟镇上
那么麻烦的事你都帮我办好了
可是现在怎么说不在就不在了
你叫我怎么接受!
我还记得小时候
恍惚还在昨天的小时候
你教我做很多很多的菜
怕我不记得步骤所以用笔记下来
要切成什么形状要焖多少分钟
要炒多久要放多少配料
可是我都不记得了
永远地遗忘了。
五年级开始就在校住宿
当时宿舍没那么好的设备
没有衣柜没有桌子
除了宽阔的大床
几个人挤一起
什么都没有
所以每人都有个木箱
放很多很多的杂碎东西
我的尤其笨重
我还记得它的样子
玫红色的布皮上面像永远都擦不干净似的
蒙着一层薄薄的灰色
锁扣上面因年久未用而绣迹斑斑
抬起来总是那么沉
就算不装东西也那么沉
打开那箱子总溢着古旧的味道
你说那还是我姑姑读书的时候用过的
五年级毕业后我不愿把它抬回家
于是打电话叫你来
后来你真的来了
在教室外面把箱子认真地绑到自行车上
当时正值下课的时候
同学们都围在一起
指着你问我
那是你爷爷么?
我说是
她们说
你爷爷长得正派
不笑的时候有种莫名的震慑力
我骄傲地说
我爷爷参加过抗美援朝
那时候大抵是个单纯而天真的年纪
从来都不懂掩饰什么
所以那时候的言语或评论
是由衷的
后来我跟你讲起
你骄傲地对奶奶说
看
别人都说我长得正派
奶奶一脸的不屑
其实心里也是开心的。
初中的时候
我在教室里早读
脚冷得打哆嗦
忽然你推门而进叫了叫我
我跟出去
你手里拿着我的棉袜说怕我冷
我接过之后叫你天冷赶紧回家
背过身的时候眼泪哗哗地流
那么冷的天
你骑到我学校就为了帮我送双棉袜
真的就为了双棉袜
后来转学去别的地方
离家很远的地方
我上课的时候村上的妇女提着一大袋衣服来找我
说是你委托她带过来的
我记得之前你和那妇女在村上吵过架
而且吵得很凶
因为一些细小却触犯你原则的事
所以我在想你当时是怎样求她帮你的
而她又是以怎样的姿态答应的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问
却已经来不及。
高二的一次期末考之后
大家都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我东西特多
尤其是衣服鞋子装了几袋
后来坐班车回家
上车之前打电话给你说能不能找个人接我
因为坐完车还要走半小时的路
你问我东西很多么
我说挺多的
你说好
后来我下了车
一会儿便看见有人过来
走近一看原来是你推着板车
我看清后差点哭了出来
我天生皮肤敏感
每年夏天脸上就长满痱子
红通通的一大片
你帮我试了好多办法
听说吃蛇有用所以抓蛇给我熬汤
满满的一大碗
那时候不敢吃
看着你期待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吃掉。
后来真的有些好转
虽然还是会有但渐渐地少了
大伯是个农民
每年都忙碌着春种秋收
夏天的时候把稻谷晒我门前的院子里
没时间看管就叫我帮忙
那时候天气炎热
一出门就能蜕掉一层皮
你知道我因皮肤的问题不能晒太阳
所以每天都跑到我门前代替我
每年的夏天
每夏天的每天
每天的每天
小时候你总爱带我和弟弟到菜园
我，你，弟弟还有奶奶
每天早晨都跑那去
偶尔拔拔草偶尔松松土
忙活完之后就锻炼
掂着脚尖跳一百多下
你说多锻炼对身体好
健康就是忙。
所以你身体一直很好
羡煞了好多老年人。
你懂得养生
知道什么有营养什么最健康
你吃的菜都是原生态的
不洒农药就自己手工除虫
养的比别家的都好
你从不嫌麻烦
你说那样吃起来卫生干净
你会煮好多的粥
我最爱的是八宝
你会放好多的红枣
还有花生玉米黄豆红豆等等
这些原料都是你自己种的
煮出来又浓又香
你会做北方的窝窝头
颜色多样营养又高
你会包好看的饺子
薄薄的皮里面裹着香香的韭菜和碎肉
你还会做馒头包子和花卷
各种各样的比任何店里面卖的都好吃
我以后再也吃不到那种味道。
我记忆中学会的第一首歌
是你教的《我是一个兵》
你说唱这歌的时候要情绪饱满声音有力
我和弟弟那时年幼
学着学着就笑了起来
一点也不严肃
你也不会骂。
你教我练粉笔字
你说粉笔要辗转着写
不停地用边缘用棱角写
字形要紧凑不能松散
而且竖的那划尤其要用力
要笔直且收尾时要尖利
你写的字是全家最好看的
不论是毛笔粉笔还是钢笔圆珠笔
你爱下象棋
教我和弟弟下棋时要冷静
要眼观八方要仔细衡量
棋海里面到处都是陷阱
可是你总能轻巧地避过
所以每次和弟弟下时你都会赢
我和弟弟对你特崇拜
而你总是笑着夸弟弟棋艺突飞猛进
你从小就要求我背《增广贤文》
那本巴掌大的书我至今还记得
你说写的真好
后来我和弟弟全把它背熟了
你还要我们多背唐诗宋词
于是童年的记忆里全是书香。
爸妈常年在外
一家能在一起过的只有春节和元宵
所以每年的各种节日都是跟你和奶奶过
小时候的中秋我们四个人都会搬把椅子坐到门前
看着圆圆的月亮举着大大的月饼
听你和奶奶讲嫦娥
百听不厌。
弟弟因为你爱上了象棋爱上了书法
从小你就对他寄予厚望
教会他很多东西
可是你走了
远在三亚的弟弟还不知道
我在想
如果让他知道了
该有多悲伤。
你说小感冒的话滴风油精到两个穴位会好很多
你说用一只脚踝上的螺旋抵着另一只脚的掌心
左右各五十下对身体很好
你说睡觉的时候用衣服放在头两边
这样肩膀不会受凉
你说夏天睡觉要穿长衣长裤
遮住膝盖这样不会得关节炎
你说闲谈莫论人非
你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你说观棋不语真君子
我知道这些话书上都有
可是最先教会我的
是你。
奶奶患糖尿病多年
常年抱着药罐子
不能做太多的事
所以家务活永远都是你在做
你照顾了她一辈子
也辛苦劳碌了一辈子
可是现在就这样走了
你叫奶奶以后怎么办?
你喜欢吃牛肉
你每天六点钟睡五点钟起
你从不睡懒觉从不用热水洗脸
你从不轻易麻烦别人不拖欠人情
你睡觉的时候会打呼
刮胡子的表情很可爱
你讨厌很繁复的服饰
你喜欢简单喜欢平淡
你讨厌电视上的女人衣着暴露
每次看到你都会指着她们对我说
你千万别学那样
伤风败俗要都难看有多难看。
倔强的你
固执的你
坚强的你
机智的你
勇敢的你
正派的你
偶尔可爱的你
吵架时候凶凶的
笑起来皱皱的
在我眼里
都是独特的
唯一的
不一样的。
今晚怎么也睡不着
躺在床上想到你就流泪
姑姑和爸爸在堂前守灵
实在难受就爬起来跟姑姑说我想你
我想念你
非常非常想念你。
你听的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