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别再练剑了。走,去接你的父亲吧。”“嗯……”我放下手中的剑,用衣袖抹了抹汗,顺从的走到了母亲身旁。
母亲穿着木屐,走的很慢。我一边轻轻拉着她的手,一边浏览河边的风景。每天都在这个时候,每天都经过这条河畔的小路,每天都在岸边杨柳的注视中走向村口,每天我都和母亲一起在那里等待父亲的归来——我那从未谋面的父亲。
这样,已经过了多久?大概从我懂事时就和母亲一起等父亲。等啊等,原来走路常摔跤的我也开始练剑,越长越高了。母亲呢?她好象一点也没变。头发还是那么黑,笑容还是那么美,依旧每日等待。
春天,在满天的柳絮中,我们漫步在小路上,欣赏柳树的丰姿;夏天,在瓢泼的大雨中,我们在一把伞下相互偎依着,在湿冷中等待;秋天,柳枝瑟索着,我跟随母亲在落叶中行走;冬天,雪花纷飞,母亲还是拖着我,脚步坚定的前行。
为什么,母亲?你为什么要为那个把我们抛下的人一直等待?他把我们扔下了,就不会回来,他欠你太多了,真的……不知不觉到了村口,我们望着西下的夕阳,在绯红的霞光中,母亲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不过,她还是打起精神,拍了拍我肩:“没关系,今天先回去吧”。
不知这是第几次了?为什么每天都重复同样的悲剧;为什么相同的打击总会发生的母亲的身上?我无法回答,母亲呢?她可以回答吗?……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时光在飞逝,我在长大,母亲在变老。柳叶懒洋洋的跳着舞,柳枝在风中摇曳,阳光露出温柔的笑容,不久就是春天。
母亲依旧微笑。
虽然她还是一头黑发,但皱纹已偷偷爬上了她的眼角。时间和青春的流逝丝毫不阻拦她的脚步。她还是每天都在小河边的村口等着不归的父亲。我挽着她的手,默默的陪着她。看着母亲一次又一次略带失望的微笑,我笑不出来。
其实这几年,大夫一直说她身体不好,要多休息。可是等待早已成为了她每日必行的工作,以致在寒冬她也从未终止。每当我撑着伞,为母亲披上大衣时,我就想告诉她:“我们走吧,别再等了。”可是这话,硬是说不出口。
于是整个冬天,一对母子撑着白伞的身影,在雪中慢慢模糊,渐渐朦胧。又一个春天。母亲不停的咳嗽。去年冬天的严寒让她的身体更加虚弱,她病了,病的很重,已经不能走动了。那天,她望着我说:“路……你去村口等你的父亲吧……”“不行”。我回答的很坚决,“你病的那么重,我不能留下你一人,”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做和父亲有关的事。“路……”母亲沉默了。
时光的指尖轻轻划过水面,激起了一串串涟漪——转眼到了夏天。“母亲,今天天气很好”。我对正在小睡的她说道。“是,是吗?”她直赶忙坐了直来,“那…你带我去散步吗。”她的眼神与其说是希望,不如说是乞求。“嗯…那…好吧,我背你出去。”母亲笑了,开心的微笑,即使她的脸色那样的惨白。
盛夏和柳枝散发出生命的活力,斑驳的阳光与树荫形成了翠绿闪亮的屏障。流水的哗哗声与蝉鸣交织成平和的音律。我背着母亲,走在通往村口的小路上。虽然没看见,不过我可以感到母亲的心里充满了欣喜与期待。那天的晚霞很美,是夹杂些许紫蓝的红色,血一般的红色。我们等了很久,虽然最终父亲也没有回来。母亲,是不是很失望?我扭过头去。可是,母亲的脸上居然露出满足的笑容,说道:“我们回去吧”。以后,母亲没有再提有关父亲的事。我虽然惊讶,也没说什么。
秋风萧瑟。又过了几个月,母亲的病加重了,连话都很难得说。“母亲,今天是中秋节。”我轻轻说到。“……是吗?”她诧异。“路,你记得…《江城子》和《钗头凤》吗?”母亲同样轻轻的问道。“嗯”。小时侯,母亲常吟诵这两首词哄我入睡。“可以念给我听吗?”“是,母亲。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母亲……?”我停了下来。母亲哭了。几天后,冬天提早地到来——下雪了。“母亲,天气在冷了,你还是在屋里休息吧!”我劝道。“不……不”,她倔强的说道,“我要看一看雪,一定很漂亮……”我拗不过她,只好为她披上大衣,带上暖炉,到了天井,一起凝视被雪花飘满的天空。
母亲轻轻的叹了口气,就什么也没说了。天渐渐的暗了下来。“母亲,你坐的太久了,回去吧。”“……”“母亲……??”“……”她的手冰凉。我非常吃惊,“母亲,你怎么了?!”
在寒冷的冬季,在飘雪的这天,母亲死了。
一年过去了。我每天傍晚都去村口,有时折一支柳枝,放在母亲墓前。
以前母亲的工作成了我的,而我现在又多了一个工作。我仍然在等待。一个深秋的黄昏,我的父亲终于回来了。他和我长得很像,以致于我和他都被吓了一跳。一见面,他就问:“你母亲呢?”“……”“…跟我来吧。”走过河边的小径,我带他来到了母亲墓前。他很吃惊,就像当时的我。
他一言不发的看着母亲的墓碑,我一言不发的看着他——我的父亲。他比我略矮。斗笠遮住了他的长发与额头。一身破旧的长衫,一把生锈的铁剑。这就是我的父亲。我爱他吗?不爱。我恨他吗?不恨。我的生活中没有这个人。我只有母亲。
以前的路,一直都是两个人走过来的。想到这里,我冷冷的说:“几天后就是母亲的忌日,你可以留下来。”他什么也没有说。
到了母亲忌日那天,他带着一张发黄的纸,上面写着《江城子》和《钗头凤》。在母亲暮前,他把纸烧了。
以前,我有母亲,却没有父亲。现在,我有父亲,却没有母亲。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纸灰随风飞了起来,飘向远方。
我不禁想起了那首《钗头凤》。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