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山里的空气依然湿热局促。倦鸟回巢,雏鸟叽叽喳喳地嚷着要吃虫子,此起彼落。山中的狼狗发出呜呜的低沉声,似是在向山中陌生的访客发出警告。
没有一丝风进山,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我却不愿换衣,静静地躺在竹椅上,默看庭院里的杜鹃开得火热,姹紫嫣红在夜里格外夺目。
白瓷杯盖轻碰杯身,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把闭目养神的小柴惊醒了。牠黑溜溜的眼珠望向我,似是以无言控诉我的打扰。我抿嘴一笑,把眼神从牠发福的身躯上移开。
山中幽静的环境一直是我向往的,偶然会有几声狗吠,把笼子里的鸡吓得拍打翅膀,掀起了地上一层细沙。清净的生活让人远离繁嚣,活出另一番的日子。
这晚的天色分外红,像是被火烧起来,不见繁星点点,只觉有种无形的压力笼盖四周。
我起身至浴室,洗了一个冷水浴,把身上莫名的燥热洗去,顿感清爽怡人。
躺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缓缓进了梦乡。
朦胧中,听见屋外的鸡猛烈地拍打双翼,又不停撞在竹制的笼子上。野兽践踏在草地上,发出嚓嚓的声音。连雀鸟也连群起飞,刮起一阵旋风,把树叶吹得唰唰声响。不能飞翔的雏鸟在巢内不安地尖叫,而双亲却拍翼而去,连头也不回。
本是万物俱寂的夜,现在却突然嘈杂起来,每一丝动静都清晰地传进耳朵里。我不喜睡眠时被外界打扰,皱眉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然而屋外的喧闹声并没有静止下来,反而越来越激烈,空气中充斥一丝丝的反常气息。
又是一大群雀鸟飞出树林,山中的狼狗发出高昂颤抖的呼叫,带点哀求,带点愤怒,更是有强烈的紧张。
空气中绷紧了的气息连小柴也嗅到了。牠不停用前爪抓刮我的房门,那声音比刮玻璃的更刺耳。我烦躁地捂住双耳,把身体卷缩起来,心里默念这场动物嘉年华可早点完结。
空气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强烈至极,我也感到不安。缓缓张开眼睛,跃入眼帘的是窗外殷红的天,几乎滴出血来,很是诡异恐怖。
我惴着不安的心,打开房门,小柴已不见踪影。屋内、屋外寂静得恐怖,墙上的秒针滴答地走,平日细微的声响现在像是被扩音,冲击我的耳膜。
赤脚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凉意从脚板窜至脑门,头脑顿时清醒不少。心情犹如绷紧的弦线,我咽了口口水,在寂静的环境中,仿佛听见心跳声犹在耳边,像雷霆之鼓把我推至崖边。
刹那间,地牛翻身,大地在咆哮,在叫嚣,在撕裂。似是一只猛兽挣脱了枷锁,显露牠的本性,向世人咧出牠阴森的獠牙,尖爪锋芒毕露,嗜血的双眼紧盯着猎物。牠对着天空咆叫,狂傲得如王者,主宰世间浮沉,人命显得一文不值。
牠的蔑视令人震惊、恐惧、臣服,牠的愤怒把人间摧毁,将希望磨灭。
原来高高在上的人类,也有惊慌失措、被绝望逼入绝境的狼狈之态。在大自然面前,过去的不可一世早已被恐惧占领。
屋子承受不住牠的愤怒,它在颤抖。石灰如漫天冰雹落下,无情地打在脆弱的人类身上,把他吞噬,把他淹没,把他的生命终结。
本是震耳欲聋的声音,我却听不了。大脑一片空白,肢体赶不上思绪,顷然塌下的屋子没有给我逃命的机会。在接近绝望的情况下,我逐渐失去了意识。
不知是痛醒还是饿醒,当我转醒时,鼻腔里充斥着血腥味,夹杂着石屎味,口里是沙尘,喉咙干涩得似是不属于自己。
睁不开眼睛,应该是被血和石灰糊上了。听觉,尤其灵敏。
四周静得让人心寒,偶然有石块砸在地上的声音,电线的火花摩擦声,时钟应该是坏了,我听不见往日秒针欢快的奔跑声。
意识时有时无,纵使我看不见,仍能听见生命力在快速地消逝,心跳声越来越微弱,足以证明自己是临近死亡。
这是不比之前的寂静,没有紧张,只有等待的安心。
调整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呼吸姿势,而脚上的痛楚令我全身颤抖,不禁倒抽几口凉气,同时又牵动了胸口的伤,痛得我几乎又昏过去。
隐约中,我好像听见小柴的低呜声。牠在哭泣,在害怕,而我却十分安心,勾起嘴角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