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并不眷顾所有的人,至诚的爱未必能够感动它。
――题记
又是一年春色,窗前的万年青叶色深了。
我喜欢这种树。没有一根特别独立的枝杆,它的枝儿细长,从没有肥硕过,很清癯的,但是很硬朗,这种硬朗完全来源于它的枝与杆的直挺,很精神,没有一丝萎褪。它叶儿细长细长的,很有光泽,泛着叶面的绿油。
我最难忘的是植在姨母屋旁的万年青。一塘清水,一只两只鸭拔着红掌在水中戏玩,岸边立一排万年青,叶儿很繁密,倒着夏水的绿影,让人就感到一种宁静。
不能常去老家,我也爱品赏养在瓶中的万年青。很久的事情了,母亲将剪来的万年青细枝插在盛水的瓶里,过不了几日,枝端就生出白白的根儿,先是一根儿,接着两根三根,缠绞着,旁逸斜出的,尽情地相依相恋地生长在瓶中。母亲常常给它换水,每次拧出它的根时,她总是要感叹万年青的枝叶儿消瘦了。最后,根又肥又多了,叶却完全耷拉下来。
如果在春天时再移植它在土里去,会是怎么样的情形呢?
我没有尝试过,但我以为万年青实在是太简朴,一捧水或一撮土就已够了,它是不用石子的坚硬去衬托的,不需花期去诱惑别人。它清清一枝,静静生长,更不需微风中舞蹈。它立于茶几上,它清净得远离奢华,但是,它又不消沉,隔一夜,你又能数出许多嫩根儿,万年青就是借着根的纯白、繁密来表达自己对世间的热心肠吧。
我很喜欢万年青,但是,我理不明白,为什么偏偏还对它有一种道不明的相思。然而,当我失去尘世中一份真挚的亲情时,那份相思突然明了起来。啊,那份相思让我感到永远的心痛——
我的姨母,我还可以回到植着万年青的你的老屋吗?
最难忘旧墙壁上镜框中姨父的微笑,那一脸永远不再会老去的笑啊曾陪着你走过了风风雨雨三十多年,在黑的夜里你思念过他吗?
你在这间老屋里生下了三个孩子,最小的儿子出生时,他永远也不可能看到他的父亲了。
你像一个男人一样地在田里干活,可是队长却只记你半个男劳力的工分,结果你常常为下一顿锅里的饭菜发愁。
你嫁走了已长大的女儿,可是没有多久,你的大女儿身体虚弱经受不了生孩子的痛苦过早地离去了。你在这间屋子里又挂上了一个缠着黑纱的镜框,那时,你也仅仅四十多岁啊。你在这间老屋里哭得很伤心,我第一次听到你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你有灵的话,为什么不保佑我们啊……”
那是一个有雷雨的夜,闪电将窗外万年青狂舞枝条的树影鬼魅地投在你的窗上……
你是乡间一个太平凡的女人。三个孩子就是你的后半生生命的意义。你忙呀,没有日夜。你穿过一件花衫吗?你穿过一双皮鞋了吗?你甚至没有上过一次馆子。你只是简单而朴素地生活着,田里、园里、屋里。你消瘦了自己,清贫地生活,我的姨母。
可是,你却总是微笑着,很爽朗的微笑。你把微笑留在了我的儿时,我是多么的依恋你。你把微笑留给了邻居,从小的到老的,大家都喊着你“巧婆”“巧姨”“巧姐”。你把微笑留给了路过的人们,谁有个三长两短,宁可自家没有吃的也要周济别人。
你是一位爱笑的姨母,更是热心的姨母。你是不是心中依然感到了姨父的存在,他的微笑抚慰着寂寞的你,你也是如此地微笑?善良的姨母,你总是一份热情对待这个艰难的尘世。
唉,现在你的老屋已没有了,你也静静地走了,走之前还在地里割了一天的稻。为什么这么善良勤劳的人却没有上天的眷顾,为什么上天不可以对你表达一些宽和的世情味?
屋边那排万年青长得很茁实,静静地守着你老屋的地基,它也许记得你的一切欢乐与悲伤吧。
你清苦地走了,带着对儿女、亲人的难舍。当所有的灯火熄灭之后,姨母,你能告诉我,你在为分离而痛苦,还是在为天堂的团圆而自慰?
一株万年青,能够长青长绿,为什么你不能够呢?
我的思念将是无止无境的了。明天,我要把我的相思绾在万年青的枝叶上,折一枝摆放在你的坟头。
啊,万年青,你能传达我的思念吗?
2007年4月5日清明节 写于家中的书房 奠祭我最苦难的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