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外公生病了，我们回老家看他。走进那间布置简陋的小房，看到太外公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头上戴着个古老的解放帽。见人来了，太外公连忙直起身来，妈妈问太外公还认不认识我们，太外公点点头，说认识。声音低沉而沙哑，我的心被这声音褶皱。
外婆说太外公不愿意去看病，外公坐在床边，劝着太外公：“要去看病的！”太外公坚定地摇摇头：“不去，去了也会被车撞死。”外公也坚持着：“一定要去！”太外公继续摇摇头，说的话我却一句也听不懂了。
爸爸说让村上的保健站来家里打吊瓶，舅公说打太久了，太外公会自己把针管拔掉，手上都青了好几次了。太外公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坐着。一片寂静——太外公突然大声地喘着气，重重地喘着，每一声喘息都让人揪心。我害怕着，怕他这么快就去了。
天下着雨，濛濛的，伴着这一声声的喘息，我端详着太外公的那张脸。为什么他和外婆的脸一样布满沧桑？为什么他的皱纹也是那样的深，像被时间的车轮碾过一样？
太外公还在继续地喘着粗气，外公说，我们要回福州了，外婆也要一起回去。太外公摇摇头，说是不让外婆走。外公说：“要多吃饭。”太外公：“吃不了了。”外婆说：“哪里吃不了，还能吃一大碗呢！”太外公只是说着自己要死了，自己要离开这个世上了，一直说着。外公说：“放心，不会死的！”
我则是呆呆地站在一边，什么话都不能说，因为我知道此时的我一点作用也没有。太外公九十多岁了，平常不怎么喜欢看电视，更不会玩电脑，那么，这些年，他到底是怎么过的呢？不就是看到儿孙满堂，看到儿孙的生活渐渐好起来，心里开心吗？不就是每天看着日升日落，拄着拐杖在村里逛一圈，心里高兴吗？不就是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回家睡个好觉，等着下一年到来，等着春节的热热闹闹吗？不就是盼着自己的所有孩子都能回家看看自己，不就是盼着每时每刻都有人陪着自己吗？
每分每秒都是数着过的，每时每刻都是小心翼翼地走的，难道人老了就都会这样吗？为什么这个老人奋斗了一生，现在却只能躺在床上哪里都去不了。
我不禁要怪起那些车祸了，若没有那些新闻报道，若没有那些人祸，太外公怎么会害怕去大医院看病呢？我不禁要怪起那些医院了，为什么要把医院设在城里呢？为什么就不能在乡下开医院呢？乡下一个保健站哪够呢？
废话，废话，这一切都是废话，都是一个个荒唐的假设。我突然明白，每个人都是会老的，每个人都是会走到时间的终点的。每个人到了最后，都是不恐惧死的，都是那么坦然的。可是我又想，若是太外公就这样去了，外婆会怎样呢？天天会以泪洗面吗？那生活又是怎样的呢？是否会乱成一团呢？
为什么这些天总是这样乱七八糟？总觉得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剪不断，理还乱。
此时，我坐在理发店里，什么也不想，只是闭着双眼，任凭理发师怎么剪去我的头发，任凭外面的雨怎么下着。既然一切都是天定的，那么我们只能尽我们最大的力来改变。如今，改变已到了最后，一切都没用了吧。
没什么好哭的，我告诉自己。可我到底是为什么而哭呢？不知道。我只能像太外公那样用力地摇头，不知能摇去什么，只想把一切都摇走吧！
想想想，想到最后却什么也没了，叹息叹息，只能叹口气了。但是，叹到最后或许也什么都没了。
THE END 想，到这里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