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草原的中央屹立着一只船,被岁月锈蚀的桅杆颤巍巍地立在一贯而过的风中,即使一只羊就能把它绊倒,它似乎从不放弃眺望远方。它实在很老了。大人们不让我接近,他们说,那艘船是个诅咒。
我的羊群在我的田野上吃草,它们的唇齿间咀嚼出细微的清香,神情很茫然,那些草足以淹没它们滚圆的肚皮,但它们仍旧执着地去撕扯,像是对付敌人的战士。我也不会允许它们接近那艘船的,它们总是会听我的话,就像我听大人们的话一样。
我喜欢盘腿坐在地面上,让手陷入肥沃的泥土中,然后望着天空。这姿势保持久了会很不舒服,但我不能躺下来,草丛间的虫子会钻进我的耳朵,然后吵得我没法继续注视天空。有时我会陶醉于此,这让我觉得我是个诗人——尽管我不太清楚“诗人”是什么,爷爷只说那是种很浪漫的职业。
羊群知道我在等待那只大鸟,它会盘旋在草原上空,轰隆隆地把空气带动起来,然后再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承载着我的目光远去。第二天草原就会降雨,那些甘露般的水珠浸到泥土里,停留在羊毛上,那时所有人都会舞蹈,他们奔跑在田野上疯狂地扭动腰肢,仿佛在举行某种仪式。
2
那一天一如往常,我盘腿发呆,羊群们和我一起发呆,草原上的风摩挲着我的耳垂,似乎在懊恼这里无从回荡的空旷。
那只大鸟再次出现在湛蓝的天空中,但它这次没有发出轰隆的咆哮,只是缓缓降落下来,那片旋转的羽毛在草原上制造了飓风,羊群四散而逃,我怔怔地站立起来,那风灌满了我的裤管,我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大鸟的一侧钻出一个纤细的身影,费力地抱紧着一个背包,她的身影正对着朝阳,鱼肚白把她衬成初生世界的一片混沌,裙袂轻轻飘动,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很快又一个魁梧的身影钻了出来,接过女孩怀里的包,抬起头无端地咒骂着。那女孩卸了重担,便在瞥见我的瞬间笑了,我知道她在笑,虽然我看不清。她向我跑来,头发在左右飘动中挡住了阳光,她比草原上的女孩都要美。
“你好,我和爸爸遇到了一点麻烦,我们能借宿一宿吗?”她笑着对我说,丝毫不像是遇见麻烦的样子。
3
其实我问过我的爷爷那艘船的来历,其他人都说爷爷是很博学的人,因为他是很老的。
然而爷爷只是抬起他混浊的眼神
,努力地和我的眼睛合并起来。
“孩子,你知道搁浅吗?”
我摇头。
“一艘船啊,失去了水的依托,那就是搁浅了。”
我依旧摇头。
爷爷缓慢地叹了口气,继续擦拭着无法离身的那根木棍,“你继续去放羊吧,祈湖。”
4
来自大鸟的女孩告诉我,她叫阿南,很适合她的名字。
她说,他们停驻在这里,是因为天太蓝了,没有云,就没法有雨。我听不懂,但是还是很耐心地微笑着听她讲。我也会告诉她一些放羊的经历,还有平时放羊时脑袋里莫名其妙的想法。
夜幕渐渐降下,他的父亲在我家的地毯上沉睡,鼾声闹得我没法睡觉,但爷爷看起来依旧安稳。我牵着阿南走出去,她看着天际的星光,突然来了兴致,翩然起舞。
她的舞蹈和草原上的人不一样,很温柔,很缓慢,但是在那双手划出的弧度中能听见风被拨动的声音。她轻盈地在草地上旋转,双手交错在头顶,最后以一个舒展的动作完美谢幕。
“你知道吗,我的家乡啊,有很多人,很多房子,很多灰色的东西,我喜欢这里。”阿南说这句话时双颊因舞蹈微微泛起红晕,我的心跳以一种异常的节奏跳动。
“那为什么不留下?”
“因为太美好了。”她转过头望着我,是望着的。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女孩的脸上会有这么怅然若失的神情。
5
我其实一直在做一个梦,但我不敢跟爷爷说。
梦境里草原中央的那艘船以崭新的姿态行驶在一片蓝色的草原上,船里的灯光亮着,里面隐隐传出我从未听过的歌谣,粗犷又细腻。然而在歌声中,天空会在最后一刻翻卷着绿色的水花吞没了这艘船,除了巨大的风声,就只剩下空旷的寂寥。
我总会在梦中惊醒,我不知道这股惧怕从何而来,它们无端地侵蚀着我的心脏,然后把我所有的汗水逼出来。
6
阿南和她的爸爸等了近一个星期,也没等到天空渗出一丝云彩,只能离开。我带着我的羊群去送别,但它们依旧因那只大鸟躲得远远的,像是在排斥什么异类。
“要是哪天不得不离开,就往西边走。”
“说什么呢。”我笑着回应阿南,她也笑了,然后再次钻进大鸟的身体里。
我继续着发呆,继续做那个不明所以的梦,继续带着我的羊群撕扯着青草。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盛不下一丝云彩的天空。
7
没有人再跳舞了,羊群越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