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我们就一起去挖折耳根。”
——题记
油菜花开了,雨季要来了,外祖母躺在床上像一碗凉却的姜汤,蜡黄而又充满了褶皱,她已经很难咽下一点食物了,每次医生替她输完液后都会摇摇头叹口气走了。
我从未看到外祖父悲伤过,他只是每天将土里新鲜的折耳根摘下,用手将上面的根须一一捋去,用盐水泡了然后用醋、酱油、苦蒜、葱花,最后用辣椒搓好。
每个黄昏的时候,外祖母的病床前总摆着这样一碗凉拌折耳根。每当这个时候舅舅就跑到外层默默的抽烟,而妈妈总是坐在墙角轻轻的哭泣。
空气越来越潮湿了,那个傍晚,全家人静静地围在外祖母的床前,她艰难的说出来三个字:“放学了……”手微微一垂再也不动了,屋子里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寂静,一个苍老的声音嚎啕大哭起来,那个自外祖母生病一来从未掉过眼泪的老人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
放学了,我们一起去挖折耳根……
七十年前,外祖父对外祖母说:“如果我只有一碗凉拌折耳根,我会把一半给我妈妈,另一半给你。”外祖母喜欢上了外祖父。那一年,他12岁,她10岁。
过了十年,他们的村子被洪水淹没了。外祖父不停的救人,有老人,有孩子,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唯独没有亲自救外祖母。当外祖母被别人救出后,有人问外祖父:“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救她?”外祖父说:“正是因为我爱她,我才要先去救别人。她死了,我也不会独活。”他们在那一年结了婚。那一年,他22岁,她20岁。
后来全国闹饥荒,他们同样穷得揭不开锅,最后用剩下的一点点面,做了一碗汤面。外祖父舍不得吃,让外祖母吃;外祖母舍不得吃,让外祖父吃。三天后,那碗汤面发霉了,当时,他42岁,她40岁。
因为外祖父的爸爸是地主,所以外祖父受到了批斗。在那段年月里,“组织上”让外祖母“划清界限分清是非”,外祖母说:“我不知道谁是敌人,但我知道,他是好人,他爱我,我也爱他,这就足够了!”于是外祖母陪着外祖父挨批、挂牌游行,夫妻两人在苦难的岁月里接受了相同的命运。那一年,他52岁,她50岁。
许多年过去了,外祖父和外祖母为了锻炼身体一起学习太极。这时他们被调到了城里,每天早上乘公交车去市中心的广场,当一个年轻人给他们让座时,他们都不愿坐下而让对方站着。于是,两人依旧靠在一起,手里抓着扶手,脸上都带着满足的微笑。那一年,他72岁,她70岁。
外祖母说:“十年后,如果我们都已经死了,我一定会变成他,他一定会变成我,然后他再来吃我留给他的那半碗凉拌折耳根。”
七十年风尘岁月,半个世纪的稚嫩约定,外祖父那双粗糙而又有力的双手总是沾满了淡淡的折耳根味道,我想那就是古典爱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