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治茹看了一眼她,心里没有多少戒意,也没有多少敌意,却浓浓淡淡还有一份敬意。因为她知道,她不会伤害她,亦永远不会伤害菲儿的。相反有这一老婆婆在,在这幽深的院子里会有一种安全感,至少不会惊心与动魄……
“菲儿,在奶奶这儿,谁都不会伤害你的,任你怎么玩。池文,我孙儿都这么大了,你才带他回来见我?要是我死了,这辈子还不知道有了孙子呢?……治茹……。”终于老太太话中有了治茹,“你既然回来,就好!其实早该回来!这几年叫人家牵肠挂肚的。你那该杀该剐的亲父母有没有消息?他们是狼心狗肺,扔下孩子不教……治茹,我这孙儿你要好好地管待,侍侯。小孩子都怕冷怕热,喜玩火喜玩水,要处处当心。瞧他细皮嫩肉的,多乖!你们这些七个喘气八个眨巴眼的,听好,谁敢虐待孙儿,我就砍他的头,叫他滚……”
治茹低下头:“菲儿,你已不是你自己了,你已经罩上了神的光彩,捧在空中,但愿随风随云一自在,永不降落,永不跌到下来……。”
“池文,治茹……。”池老太太话锋一转,面对池文和治茹两个人了。治茹心被一无形物很着力地刺了一下,希望老太太话题过。但事已如磐石,只能任其了。“你们五年未到家中来了。我知道你们心情,心中不悦,感到委屈,不舒畅……咽了一口气,压在心中,堵塞的心闷是不是?你们也够大胆,说去就去了。五年才回来。其实,跟父母犯不着生气,而且一生气就是三年五年不回家。人人都这样,那还不把我这老婆子活活闷死,都这样,还不如把我这老婆子扔到荒郊野外,喂狗喂狼,解解气!今日,你们回来了,我得给祖宗磕个头,池家终还有这一团圆之日……。”
老太太这么说,老泪纵横。治茹从这些话中,听出了许多真情,并无恶意。虽然有不少指责,但却很真切,低头不语,心中却愿:今日是人间的,明日可是?但愿今朝明昔真情常在!
池相悄悄地走出客厅,去上班。留下一片沉默在客厅,也没有人去劝说一下老太太,沉默越发沉……
“好啦!……。”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你们还算孝敬老人,今日回家,也算我老婆子有福分,没有愧对祖宗了……走,出去看看,几年未回来了,这院子不知你们忘了没有……。”
池老太太手牵池菲,缓步出去。池文和治茹相随而后。治茹抬头看,这个院子仍然很大,只是先前不曾收留我……
老太太拄棍缓行,边逗菲儿边唠叨。在门口停下来对菲儿说:“孙儿,这是爷爷奶奶的起居室,你去看看,喜不喜欢,有空晚上就来伴奶奶聊聊。”
菲儿走进去,池文和治茹也跟随而入。池菲无所顾忌地东西互窜,碰碰这儿,碰碰那儿!而治茹却站立不动。这间房子太熟悉了,是的,起居室,有什么可以说的呢?上等的红木家俱,雕龙刻凤,插花刺玉,古色古香。但也许是因为过去的记忆之痕,治茹看这些心寒,总觉得在这其中藏着不尽的古老和庄严;装着不尽的传统和僵化;饰着不尽的说教和尊重……
治茹故意回转身面向窗外,不看这些。也尽其量不想。有些事情,只要伪装一下冷漠不关心,便可以逃脱很多坏心情,也轻松一下自己的头脑、心腔和灵之腔!
老太太不紧不慢地逐件介绍这些家俱的来历:有太祖宗留下的,有别人送的,还有买的……并且连这些东西的稀有度和价格都分文不差地告诉这刚满五岁的孩子……
可这孩子居然听不懂此语是在炫耀家庭地位的内含,毫不珍惜地踢来踢去,并无珍爱之意。
跨过此门,治茹的脑中猛猛地一阵冲血。哦,今天会是这样的结果?治茹,你可是跳出火坑去又入火坑来?否则,你逃避了这么许久的面孔怎会又如从前般地出现在眼前?因为她的面前正站着两个人——池财、贺樱!治茹渴望此时失明,也耳聋。不看见他们的面容,不听见他们的声音。
“菲儿,这是你二爷爷和二奶奶的卧室,快去见过他们……。”池老太太拄仗而视,池财和二太太贺樱已临门而站……
“二爷爷,二奶奶,菲儿给你们磕头了。”接下来是一阵超常的静。池菲磕完头站起看他们。天,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流着冷漠和残酷,视人不见的神态,视人不见的高傲和蔑视,满满压抑着,压抑着长辈的自居,叫人心情沉重……,对视这神态!
而与此同时,治茹正惊呆在一边。她看着菲儿,觉得菲儿一个人站在那边,是如此如此的孤单,如此如此的危险,那么那么地叫她担忧,她在心中早已接二连三地叫:菲儿,快回来,有恶狼正在前方守侯。快回来,退一步是你的生路!一时间,治茹心情乱透,想说,如有恩恩怨怨,两厢各自清消,何须再为难一无所知的童儿?报复从头到尾是有的,伤害从古到今此事难免,慈善如今何在?良心如今何有?深深爱明日何去何从,何去何从?难却:姻缘云烟散去,闲落两地成空?!
菲儿站立看着池财与贺樱冷冷的表情,再一次喊:“二爷爷,二奶奶好!你们不欢迎菲儿,是吗?我是很乖的……”
很天真可爱温柔的话,却刺伤了治茹的心,再也忍不住,冲过去,抱回菲儿。她不去看池财那阴深的双眼,不去看贺樱那蔑视藏满歹毒的眼。治茹此时并不怕他与她!无论他们怎样看自己。既然自己走了过去的开始,何必再去回避日后会有什么好孬的结果?!如今,她已不再担心自己,只经不起别人在如往如此对待她的孩子。抱回池菲儿,治茹回首再看池财和贺樱!真的,连自己也不明白会是满脸挂笑的自己。治茹吃惊,自己怎会笑得出来,那是违心的,是伪装来的微笑看他们。而且这笑也拉扯得心痛。也许是用此笑表示一点善意和友好,可知此笑中深藏伤害多少?勉强多少?抗议多少?
一斗?还是满一山谷?
“池财,你要装出一点笑来!你这张老脸我看够了。一张脸冷了十几年。我希望临死前能看到你给我一点笑意。说真的……。”池老太太感到说话有点力不从心,不知什么原因,在池财面前她总是极力提醒什么,也极力回避什么。“池财,就算你过去都对,今天,你不该再对这点小孩过不去。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你会……叫我一辈子都心寒……。”
“噢……老太太……我……。”池财欲语还休……
“算了,我不想你叫我老太太……。”
池财勉强做出一点笑来,然后还是副冷冷相对,“嫂子……。我不太认识菲儿。”
“嫂子?!”池老太太身体猛地一颤,嫂子,他还知道叫我嫂子吗?那么对待嫂子理应怎样?嫂子应放在什么样的位置去尊敬?他也知道吗?如今,他把什么都忘了,我自己也只成了老太太,一个无法更改的老太太。岁月年老,人情也老。老太太,老太太这个称呼中不会有什么含义吧!那么嫂子呢?他连嫂子都不会尊重么?
嫂子?!何止是嫂子?!祖宗会罚他的,是吗?
“算了,孙儿,咱们走,别理他!池财,你认识过谁?认识过什么?五年了,五年了我的儿媳你已不理,孙儿叫你也不理。池财你黑心黑肺,你不会有好死的地方。……”池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牵着菲儿走开,那神态的确有点反常。往日,她总是凌驾于别人之上的,她总是命令人。而今天,她却很被动很伤怀,且老泪纵横。
治茹所以很吃了一惊,连忙在心中推测这是怎么回事,前因后果是什么?但还是未敢发出任何言语,跟在身后,迷迷糊糊。
人呀!别企望再有来生。别再痴心胡语前世情缘来生可以能续!每个人只有摆在眼前的今生。实实在在的几十面足够劳累,足够匆匆忙。其余一切皆空!在这真真实实的一生几十年中到了最后应了结所有愧悔。只要无憾地离去,就未枉度岁月,也最大的为人类功高一级,没有枉了自己。所以不必慰有什么前世注定,再来生偿还的荒唐!
“菲儿,这是婶娘和叔叔的房间,去见见婶娘……。”池老太太摸摸菲儿的头,“我要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的孙儿!”
“奶奶,婶娘她美不美?她会不会喜欢我?”
“美,美。可就是脾气倔强,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整天歪鼻子瞪眼的,都几年了也不开怀,连个小孩子都生不出来。可你叔叔最疼她了,什么都是你婶娘说了算的,好了你快去看看吧!”
治茹心里又在猜想,这个婶娘到底怎样?妯娌是难相处的,那么这个人是不是?她美?也倔强?不善言辞?老太太在我们中间会更喜欢谁?我还是她?可能是她。治茹叹了一口气在心里上失败。她倒不是想让婆婆倾向谁,只是……如果这庭院中依然如从前,没有人收留自己,那么这里可能还是自己的炼狱,别人的天堂。
菲儿眨了眨双眼,在他眼中什么都是美好的,他不知道这世界的险恶。所以他是无尘的,是一个透明的物体。没有怀疑,没有心忧,没有猜测,对他人更无伤害。只有大人们勾心斗角:为装饰,为金钱,为名利……如果世上之人只有儿童的心计,只有成人的智慧,那么既无争端又可发展,那有多好?何苦再为富贵荣华、人权和平假惺惺的争论不休?
菲儿立在门口,门是半掩着,池菲行了一个礼,推门进去,或许他想给婶娘一个惊喜,或许只是孩子什么也没想!
而此时,室内却是另一个世界。
昏灯对影中,相依相切。寿唐拥紧药冲,好一个情人天地,浓情蜜意,无限温存,那么和蔼那般自如,切切耳语,无重数的恩恩爱爱……
菲儿却呆立在一旁,看不懂他们的柔情似水,听不懂他们的山盟海誓。这个女人是谁?这个男人是谁?如果这个女人是婶娘,那么这个男人并不是先前的叔叔,怎么啦?这么一个小孩惊在一边,屏住呼吸,听他们对话:
“寿唐,自从我那日在人前逢你,我就知道我要失去平衡了,所以我极力把池莲介绍给你,以求与你更多相间。也自从那日把自己给你,我便知道自己是个不贞洁的女人。你知道不知道。虽然如此,但我却仍然把什么都留给你,池莲她却没有察觉。真的,有时我把池相看成是你……寿唐,我们这样躲躲藏藏不会被人知道吧!如果那样,我们可做一辈子的野鸳鸯,偷情偷爱偷到死,有多好!”
“药冲……。”寿唐关掉昏灯,“爱情谈什么家野之分,况且只有野鸳鸯才会有崭新的体味,野花总比家花好,为了采你,我可百采百厌!我寿唐要你的一切,我要把你吞进肚子里,吃掉……。”
菲儿在昏室里失神,迷糊中看见他们在床上撕滚,拼杀……
“菲儿,菲儿……”突然,门外传来老太太的叫声,池菲猛地惊醒,转身猛地拉开房门,冲出去。他躲开所有的眼睛,却擦不掉自己所见,幼小的童心被污染,被侵蚀,被腐化……
药冲推开寿唐的喘息,脸上失色,惊坐起来,穿好衣服,“寿唐,我好象感觉有人进来过,真的,真的……,”下床急急跑到门外,心胸一阵炸开,完了,完了,已有这么多人……
“药冲,刚才我的孙儿去看你了,看你衣衫不整的,刚醒吗?”老太太拉着菲儿径自走开,药冲忘了门外还有多人,只看到池菲低头发呆,一切都完了。她猛猛地回转身,推上门,双眼愣愣地看还在着衣的寿唐,命运,命运,终于暴露了。也许爱只能是唯一的,爱容不得朝三暮四,容不得斗转星移。那么如今自己该怎么办?如今如今,阴差阳错,这荒唐的情份该怎么办?能离了多好?可又怎样能离得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