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华身着褪色的工作服攀援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就像一只烟红色的蜘蛛,驾驭着觅食的网。
阿华身着褪色的工作服匍匐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就像一只无力挣脱,静候轮回的可怜的蜻蜓。
“伤城”,这个词一出口,便化为齑粉,飘散在风里。
夜幕降临了,霓虹闪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强颜欢笑的空虚的脸。
夜色黏滞了,狰狞的死神招摇过市,你浅酌这血红色的寂寥。
这可笑的袖珍玩具城,可笑的长筒黑色丝袜,可笑的粉色百褶裙,可笑的仅仅遮住臀部的短裤,可笑的笔挺的西装,可笑的可笑的女人的板寸头,男人的披肩发,这个城市扭曲了。
这里每人扮演一个角色,义无反顾。阿华扮演的是一个被放逐者。贫瘠的土壤,荒芜的土地放逐了他。城市也没有真正接纳他,他是一个徘徊在农村与城市的边缘人。多少个日日夜夜,走过多少个灰尘蔽天的工地。振耳欲聋的打桩声,细碎的泥石敲打他的安全帽的声音,包工头带脏字的催促声,深夜施工居民恶毒的咒骂声,这些声音,就像老鼠啮咬柴木的声音,吱吱吱吱,一浪一浪巨大的空虚。
一天的劳作结束,工友们敞开肚皮吃浇辣椒的面条,带零星的肉丁和蔬菜。你说这不是素面条,这是海鲜面。不是对虾么?这是鱼,这是小螺。肉稣稣软软的,非常有嚼头。你的工友吃得越来越大声,鼻涕和眼泪都没来得及擦。我对你说,阿华,你的工友吃面的声音像一百头猪同时吃饭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听过吃面吃得这么大声的。
生活虽然艰苦,生命还要继续。阿华亲手接生了自己的侄儿,买了一个椰子,把雪白的肉分给我吃,把壳做成一把“二胡”,呜呜咽咽的却是喜庆的。阿华有一双巧手,我说阿华你有一双巧手。
阿华的手上厚厚的茧子,开裂像太阳恶毒灸烤下龟裂的土地。
阿华黑黝黝的脸,像富饶的黑土地。
那一年的春节,阿华开始剧烈地咳嗽,撕心裂肺。后来阿华咳出了血。
大家都喜欢阿华,他的乐观,勤奋。在最后的时刻,阿华躺在床上,洁白的被单裹住他单薄的身体,阿华的颧骨更突出了。
阿华因为长期室外劳作的黝黑的脸,埋葬在洁白的床单里。
就像被战火熏黑的墙体埋葬在雪这种圣洁的覆盖物下面。
就像墓碑埋葬在雅洁的白色花瓣下。
阿华发现了我,对我莞尔一笑。坚冰开始消融,浩瀚的海洋中,鲸鱼露出巨大的脊背,婴儿在冬天无力的阳光照耀下熟睡。
死神贪婪地舔着鲜血。
阿华像一条僵死的蛇。
我说死神你真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这座城市就像一艘空虚的搁浅的船。车水马龙的街道,这尘土真是飞扬跋扈。
阿华莞尔,这座伤城沦陷了,坍塌了,摧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