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正在一家兼职的报社上班。我的这份兼职工作是为报社的青少年版主持并撰写一个信箱专栏。
正在忙乎,听见有人轻轻地敲办公室的门。我头都没抬,就知道肯定又是找上门来的青少年读者。门是开着的,若是报社内部的编辑记者,断定是不会如此礼貌有加。
抬头一看,我略有些吃惊,来人居然是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灰色夹克衫,中等个子,年龄看起来有四十多岁。
他说想找主持人汐子。
我赶紧站起身来让他坐。不知道为什么,来人让我感到有点莫名的紧张——因为他的神情看起来似乎刚刚经受过一场很严重的打击似的。
我虽然在心里不停地敲打着小鼓,可还是礼貌地给他沏了一杯清香的黄山毛峰。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逃出去的欲望——办公室里除了我,没有其他编辑,而这个客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精神病人。
我紧张地盯视着这个奇怪的人,看见他的右手伸进了夹克衫的衣襟里边,他将要掏什么东西出来呢?不会是一把手枪吧——我又为自己这个奇怪的想法而感到可笑。
他掏出来的是一个折了一半的棕色信封,他把信封递给我,说:“这是您寄给我女儿的信。”
我疑惑地看着手里的信封,是!信封的右下角印着报社的名称和地址,信封上的字迹也是我的,收件人叫“韩月儿”,是我亲笔写上去的。
很简单——我曾经给成百个读者写过回信。
我的耳边忽然响起了7年前刚刚做编辑的时候,总编大人对我说的一席话,他说,当读者给我们写来求助信的时候,要用心去回信,你是他的希望。至于你是点燃了他的希望还是熄灭了他的希望,那就看你了!
我心里一阵紧张,手心里全是冰凉的汗。
赶紧把信纸掏出来,是一张16开的电脑打印纸,惟有署名是手写的“汐子”二字,署名下边标着“1999年冬”。
月儿:
信中你说到的“坏消息”,只是来自家里人的片言只语,你所得出的结论也许不是真的。再说,你已经进入了生命力极其旺盛的花季,一旦找到对症的治疗方法,再加以自身的适当调适,奇迹的发生不是不可能的!
月儿,生命何其美丽!其实,正是生命的短暂,才成就了它的美丽。每个人迟早都会走向同一个归宿,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而在于你离开之前,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尽管我和你相距遥远,但我还是能够感受到一朵小花的芬芳——她柔弱而又刚强,含蓄而又自尊;她珍视亲情,珍惜友谊,她实在是给我、也同时给大家带来了美好、纯真的感动……
读到这里,我终于想起来了——在1999年寒冷的冬天,我曾经收到一封令我很不安的来信,写信的女孩只有16岁,她说自己从小就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最近病情越来越重了,而且,她偷听了家里大人的议论,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她绝口不提身体上的不舒服,每天都强装笑容。她在信中对我说:“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剩下的一段日子,该如何度过它?我是多么希望有人来帮帮我,可是我不能。因为我不想把自己的悲伤传染给我的好朋友、我的父母,他们已经对我太好了,我不愿再给他们带来负担……”
月儿的父亲点着头,缓缓地说:“月儿是2月27号夜里走的。她母亲在整理孩子遗物时,发现了这封信,我来找您,一是想谢谢您在那个时候安慰了我的女儿,二是……我想知道,月儿在给您的信中写了什么。”
我站在窗前,刹那间,月儿的信笺清晰地在我的记忆中铺了开来……
我告诉月儿的父亲:“她说,她的世界很寂寞,因为家庭的不和,父母感情的破裂,她常和母亲在一起,而很少见到父亲……”
听到这里,这位父亲难过得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一直到走,她都是笑着的。她从来就没有和我们说过她心里的苦。她一直一直安慰着我和她的妈妈,她说自己感到很幸福,很好,让我们别为她担心……”
我这时也是满含着泪水。
这时,一个编辑高声喊着我的名字,冒失地冲了进来,他看见这个奇怪的场面,不禁悄然住口,虽然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还是识趣地放轻脚步走了出去,临走还没忘了带上办公室的房门。
月儿的父亲用嘶哑的嗓子,向我讲述着爱女生前的事情——
月儿是早产儿,从小身体就很弱,只好三天两头带着她往医院跑。我和她妈妈都是工人,我们工资不高,两家老人都需要负担,所以,这个多病的孩子给我们带来很多的苦恼。
好在,月儿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她性格很开朗,喜欢唱歌,嘴巴又甜,医院里的那些医生和护士都非常喜欢她,因而对我们一家都很好,也很照顾我们。这孩子特别懂事,在幼儿园的时候就懂得谦让同学,老师还让她做了小班长。也许是自小就受了很多病痛的折磨,她很懂得体贴人,每次住院的时候,她总是安慰父母:“爸爸妈妈,我没事,一点也不难受。”这时候旁边的护士们看了都非常感动。
虽然有个可爱的女儿,但我们的家却始终被贫穷和疾病所折磨,我和月儿的母亲都感到很累很累,我们开始吵架,感情也一天天地疏远。
吵得最厉害的那次,是月儿9岁那年,在学校她摔了一跤,磕破了腿,结果血流不止,我和她妈妈赶到医院,我看到好几个医生神情严肃地站在月儿的病床前讨论着什么。见到我们,医生说要对月儿进行全面检查,我和她妈妈都很惊慌,从医生的口气中,我们知道月儿的病肯定不轻。
月儿的住院费押金5000元是学校垫付的,那时我们虽然还没有开始负债,但是,已经拿不出多少钱来给月儿治病了,月儿的病情和家中拮据的经济状况开始像巨大的阴影一般笼罩着这个家庭。
那天晚上,回到家后,月儿的妈妈和我大吵了一架,她指责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责任感和能力,连给女儿治病的钱都拿不出来。我的心情也很恶劣,就砸了很多东西……
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月儿患了再生障碍性贫血!医生说,月儿随时都可能离开这个世界。
面对这个打击,月儿的妈妈几乎要精神崩溃,我则做出了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辞职,挣钱,为月儿治病!
这以后,月儿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送进医院一次,每次都是从死神手里把女儿抢回来!这期间,学校为月儿捐过不止一次款,她妈妈所在的单位、以及我原来的单位都给过我们补助费,我已经辞去了原来的工作,与别人合作,开了一家规模很小的建材厂,还能挣一点钱给月儿治病。
月儿和别的孩子一样,一天天地长大。她虽然比较苍白、瘦弱,却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我和她的妈妈都很疼爱她。有人悄悄地劝我们再要一个孩子,说月儿说不定哪天就走了,可是我没有同意。我和她妈妈一心想让月儿尽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天,如果再要一个孩子,无论是精力还是经济上,我们都是难以承担的。
月儿学习很用功,因为她身体不好,老师对她从不作严格要求,我和她妈妈也是一样,我们一再告诉她,身体比功课重要。可是,月儿却很自觉,每次脱下来的课,她都认真地自学,不懂的地方就请教老师和同学,作业也认真地补齐交给老师批改。她的同学都很友好,对月儿很照顾,特别她的几个好朋友,月儿一生病就想他们,而他们也会及时赶来看望月儿。这孩子的成绩在班里一直是中上等。
建材厂逐渐走上了正轨,我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忙。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出去应酬,而且还经常出差联系业务。月儿的妈妈对我很不满,指责我不管家,不管女儿,只知道自己在外面玩,我们吵得不可开交。以至到了后来,严重到两人一碰面就吵架的地步。
大人吵架的时候,月儿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也不说。有一次,我试图向她解释爸爸不是不关心她,是因为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和她在一起。月儿居然平静地笑着对我说:“爸爸,我能理解,您忙自己的事儿,我没事!”我不知道她心里其实渴望着我能和她多呆一会。
月儿读初一那年,我和她妈妈正式办了离婚。我挣的钱越来越多,给月儿治病已经足够了。我也放下一大半心来,因为月儿有她妈妈的照料,我很放心,所以,我去看望月儿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我把这个厂当作了一份事业认真地做起来—— 一半为了女儿,一半是为自己。
可是,月儿还是走了,她没有熬到这个春天。在病床上,她还对我说:“爸爸,不要为了我耽误了你的事情。”她的最后一句话,是“谢谢爸爸妈妈”。一直到最后,她对我和她的妈妈,都没有一句怨言。
我望着这位悲伤的父亲,安慰他说:“你已经尽力了,不要太难过。”但同时,我心里想的是,月儿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呢?
于是,在月儿父亲临走前,我向他要了月儿那几位好朋友的姓名和电话。
我给陈星挂了电话,月儿的父亲告诉过我,陈星是月儿的“死党”。据说她俩就像是一对姊妹花,长得很像。
陈星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老气,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陈星的妈妈呢。谁知道她告诉我:“我就是陈星,请问您哪位?”
我费了大约五分多钟的时间才交代清楚我和月儿的关系,看来,月儿并没有把她曾经写信给我的事情告诉好朋友陈星。
接着,我又花了五分钟时间提出想见陈星的理由。陈星听完我的话,沉吟了一会,答应了我的要求。
周六下午,在茶社门口,我等到了陈星。她穿着白色毛衣、格子长裙,黑色的中跟靴子,比我想象中的样子显得成熟许多。
我忽然想起来——陈星与月儿同龄。99年她和月儿都是16岁,那么,陈星现在应该是18岁了。也就是说,月儿是18岁离开人间的。
我和月儿在初中时就是好朋友。刚上初中的时候,老师就说韩月儿和陈星就像是一对双胞胎姐妹,结果我们就经常在一起玩了。我在家里比较受娇惯,脾气也不好,但月儿脾气特别好,她常让着我,一开始我也不觉得什么,后来她生病住院,我感到很想念她,才意识到月儿在我生活中是一个重要的朋友吧。
初中那阵子,因为年龄小,真不懂事。月儿身体不好,受老师呵护多些,我心里就很嫉妒。一次我和月儿一起给班主任做事,结果出了纰漏,班主任只批评我,却不说月儿,我气得好几天不理月儿。月儿也不跟我计较,等我气消了,她还是跟我玩。
上了高中后,人成熟了些,我也渐渐学会了像月儿那样为人处世,至少知道去关心人了。我发现月儿有时会露出忧郁的神情,才知道她父母离了婚。她父母常吵架我是知道的,有时放学在她家玩,玩着玩着就听见外边吵了起来。第一次听到那种嘈杂的声音我不免有点紧张,月儿安慰我说:“没事,他们吵一会就好了。”她说得那么平静,似乎那一对吵架的人与她不相干似的。但有一次我分明听见她叹了口气,低声对我说:“他们吵,是因为我的原因。”那一刻,我意识到月儿很可怜。但我有点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去劝说父母,或是干脆冲父母发一顿脾气,我觉得月儿特别能隐忍,要不就是她的自尊心特别强。
月儿在班里很有人缘,每次住院,很多同学都要求去探望她。但老师不允许,怕影响她的治疗,所以每次都只派几名代表去。高欹波每次都很积极,他是月儿的同桌,他有点喜欢月儿,这已不是秘密。
月儿在医院里见到我们的时候,显得特别开心。高欹波每次去之前,都准备了很多笑话,为了在月儿的病房里逗大家都开心,月儿笑得最厉害,把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发现月儿有点喜欢班长罗伟的时候,是在去年圣诞节前夕,月儿又住了医院,她病情很重,大家都以为她会挺不过去了。那次,没被老师选上去看望月儿的同学中,有的人居然哭了。
我们去探望月儿之前,罗伟忽然被学生会叫去开学,而在这之前,每次探望月儿都是罗伟带队的。
月儿躺在病床上输血,她的脸像她盖的被子一样苍白,看得我们每个人都咬紧了嘴唇。她却笑着问高欹波为什么剃了一个盖儿头?她的眼光扫过我们每个人之后,闪出一点疑问来,我就告诉她,罗伟临时有事不能来了。月儿轻声“哦”了一声,眼里写着深深的失望。那天我们在月儿病房里呆得特别长,生怕这一别就永远见不到她。月儿还笑着说,陈星你一定要帮我记好笔记啊,不然我病好后一定不饶你的!而我想的是,明天一定要叫罗伟来看看月儿。
直到护士沉下脸来赶我们走,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向月儿告别。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病房的,刚出门又被月儿的妈妈叫了回去,说月儿有事要托付我。
月儿让她妈妈出去一会,然后悄悄对我说:“陈星,求你给我办件事。”我问她是什么事,她就说让我替她买一张有红蜡烛的圣诞卡,写上“永远谢谢你”,送给罗伟。我说这好办。“还有,”月儿停顿了一会,又说,“万一我……麻烦你每年的圣诞节都替我寄一张卡给他好吗?”
从医院出来的当天,我就特意到街上挑了一张音乐贺卡,贺卡上有两支鲜红的蜡烛,喜气洋洋的,打开之后,是《HAPPYNEWYEAR》的音乐。
我用蓝色的水彩笔在贺卡上写上:“罗伟:永远谢谢你!韩月儿”,然后把贺卡装进了撒有香水的白色信封里,在上面写上罗伟家里信箱的地址,投进了邮筒。
至今我还后悔为什么没有把贺卡亲自交到罗伟手里,因为我根本就不了解罗伟的父母!
过了圣诞节,听说月儿竟然出院了。听到班主任宣布了这个消息,全班都热烈地鼓起了掌。那一瞬间,我感到心头火辣辣的,很激动,我忽然意识到,我们班因为有了月儿,特别地有凝聚力,我为自己在这样团结友爱的班集体里感到万分自豪。
又过了一星期,月儿终于又回到了课堂,这时,大家都在紧张地准备期考。我忽然想起了那张音乐贺卡,一天就当着月儿和罗伟的面,提起了它。谁知罗伟一脸的莫名其妙,好象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月儿则拼命打岔,还冲我使眼色,好象在阻止我说这件事,我好困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月儿好象瞒了我什么,就拼命追问她,为什么不让我跟罗伟提贺卡的事情,月儿开始还不肯说,直到我威胁她说要找罗伟问个究竟,她才把真相告诉了我。原来,我寄的贺卡被罗伟的父母拿到了,他们把它当作了月儿向儿子表示那个意思的证据,于是就找到了月儿家里,委婉地向月儿妈妈表示他们的拒绝之意,罗伟的妈妈甚至还说出了“月儿如果不是身体的原因,这事还有可能”这样的话来。
听完月儿的述说,我又是气愤又是内疚。气愤的是天下居然还有像罗伟父母那样的“十三点”,内疚的是,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愚蠢,就不会造成对月儿的伤害。可是,月儿对这事似乎反应很平淡,她反倒为罗伟父母说话:“可怜天下父母心么。”她还一再嘱咐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罗伟。
那天,我几乎和月儿吵了一顿。我对她说:“月儿,如果你喜欢罗伟,你就应该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不然,你可能就没有机会了!”我还说:“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虚伪了,因为你不敢说出心里的话。我希望你想骂我的时候,就骂我;你心里难过的话,就告诉我,让我来安慰你——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啊!”
面对我的指责,月儿只是平静地看着我。最后她才说:“是的,我是有点喜欢罗伟,但我不想去打扰他。在我不长的生命里,我尝到了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我没有后悔,只有欣慰。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好,不过,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罗伟没有关系。是我不该让你寄卡给他的,这事根本就不怪你。”她还说,她很感激这个班集体,同学们给了她那么多的快乐,她不想用自己的痛苦来打扰大家,因为大家已经为她做得太多太多。
新年后,月儿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请假也越来越频繁,就在我们即将期考的时候,她请了长假。
放寒假时,我们去月儿家,却扑了空——她去了上海治疗。一直到春节,她还没有回来。在正月初三那天,由我和高欹波发起,我们全班46位同学在教室为韩月儿点起了红蜡烛,我们大家都在为她祈祷。
一直到开学一星期后,月儿终于回来了。这次开学,我们全年级进行了班级大调整,因为面临高三的文理分班,所以我们班走了一些人,又新来了一批人。其它班也是这样,所以他们在放寒假前就纷纷照班集体照留念,我们班却没有行动,大家都约定等月儿从上海回来,我们原班人马再聚在一起照集体照。
终于等到了那一天,班主任宣布说,下午4点半原高三(1)的同学照集体照,月儿也会来。下午,月儿和她妈妈一同来了,月儿的身体明显没有好转,她很虚弱,由妈妈扶着,来到了教室里。
大家围着月儿,心情都很不好受,月儿却笑嘻嘻地说:“太好了,今天太阳好暖和啊,照相一定很漂亮!”笑嘻嘻的月儿,她的嘴唇和脸色一样的苍白。
这时,很爱打扮的小云拿出一管口红,对大家说:“来,我们都把嘴唇涂得红红的。”她第一个给月儿画了口红,还在月儿的腮上涂了一点点淡淡的红。月儿顿时显得精神起来,她对小云说:“谢谢你,小云,我想让自己照得漂亮些。”
罗伟说:“月儿,你在我们男生心目中,始终是最美的女生!”平时有点深沉的罗伟,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令大家都感到意外和惊讶——除了我。是我把贺卡的事情告诉了罗伟,不是出于对月儿的怜悯,而是我觉得我们都不小了,罗伟的父母没有权利向罗伟隐瞒这件事。
月儿听了罗伟的话,虽然很意外,却很开心。她笑了起来,问男生:“是真的呀?”他们都学着葛优的语调说:“不怕得罪我们班其他女生——这是,真的!”
月儿笑得好开心,然后她忽然郑重其事地对我们说:“谢谢你们。和你们在一起多好啊,我好快乐好快乐!”
照完相之后,月儿对我们说:“照片一洗出来就给我送去好吗?”然后她轻轻地、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越快越好……”
月儿和我们告别,有的人已经开始绷不住悄悄地哭了。月儿走出教室的一刹那,又回过头来,无限留恋地看了我们的教室好几眼。
罗伟在第二天就把照片冲洗了出来,然后我们几个人一起给月儿送去。可是,月儿不在家,她又进了医院。我们顾不得吃晚饭,匆匆赶往医院。
月儿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看上去很吓人。看见照片,她惊喜地笑了。并且央求护士拔了右手的针头,她用右手一 一地抚摩着照片上每个同学,然后,在我们面前,月儿第一次流泪了。
罗伟带来了整整一包音乐圣诞卡,和我上次买的一模一样。他把圣诞卡交给月儿,说:“等你病好了,给我寄,每年都寄。将来无论我去了哪里,我都会回来取!”
记得那是早晨第一节课,班主任走进教室,对大家说:“刚才接到了韩月儿父亲的电话,她走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2001年冬最末一天——2月28日。老师说,韩月儿的父亲说,她是微笑着离去的。
陈星在叙述的过程中,始终不肯与我对望,因为她的眼里满是泪水。有好几次,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