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么不小心,发烧了。”
温暖的被窝里听到妈妈扑扑哒哒的拖鞋声朦胧起来。爸爸在床上语重心长的叮嘱让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电热毯悠悠得转换着电能,温柔拥抱着我寒冬下冷到痛的双脚。我往下缩了缩脖子,习惯性地向右翻了个身。口中有难受的藿香正气水的味道,尽管咽下几口妈妈烧开的递来的水,胃里仍旧翻江倒海。可能是药理作用,睡意沉沉地面而来,意识却完全清醒了。
爸爸的念叨还没有停止,我哗地一下拉起被子,淹没整个脑袋。 爸爸啊爸爸。
小时候我总是很崇拜爸爸,仅仅是因为他能把我举得高高的,总能变戏法儿似的送给我想要的洋娃娃。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爸爸不再高大伟岸呢。
爸爸不胖也不算壮,四十出头的他还没有啤酒肚,或者说还没有显现出来。身材保持得不错,一米八的个子,微卷的头发。多谢了他的隐形基因,让我也落得一头难打理的自然卷。爸爸的发迹倒是挺高,叔叔们都在老年谢了顶,看他也有这个趋势。浓密的双眉俗称“剑眉”,青年时期透着一股英气,不服输和坚持使他事业小有成就,到了中年就不再出类拔萃。眼睛小小的,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结果我妈经常说,看你遗传你爸,眼睛小得看不见。
听到爸爸声音慢慢低下来,我探出头侧耳听了听,长长嘘出一口气。 闭上眼,浮现的都是爸爸的陪伴,有我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
我不喜欢爸爸不爱注意生活中的细节。
“你会不会有这样的担心呢?”
“什么?”
路灯飞快地跑向身后,发出的光芒淡淡的软软的,像是湖泊边缘飘荡的浮萍,漫不经心地点缀夜空,我在想,在这个时候要是没有更崇高远大的理想,没有人愿意起床。所以,路上行人寥寥。这时候在大路上的不是学生就是清洁工。
“你说什么?”
我不说话了,心满意足地吸着热腾腾的牛奶。
爸爸匆匆忙忙升起玻璃窗。这是一个奇怪的习惯,每次朝外面吐了痰他就立即缩回脑袋,升起贴了两层防暴膜的玻璃窗,左右看看。我心里不屑地笑了笑,你做了还怕别人看见。
“我说,你这么不文明的行为,就不怕被检查成都市容市貌的记者发现么,诶诶你说,要是你被采访了,你会说什么?”
妈妈有意用鸡蛋硬壳敲了敲车把手,开口说,来,把这个蛋吃了。
爸爸嘿嘿干笑了两声,然后沉默席卷了整个车。
我不喜欢爸爸不懂我的成长。
迫不及待踏着晚自习铃声走出教室,身后追上来一个同学,开始了消磨式的寒暄,她看我抱那么一大堆书,“咦,你抱这么多书不重啊,……” 我自豪地微笑道,“重是重,不过嘛,我爸来接我。”
走出校门然后便是习惯性地向右微微一偏头,爸爸准会在暖暖路灯下等着我。他挥挥手,我便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递给他一大摞书,然后自顾自地走在前面。我想起爸爸有时候发的牢骚:“你看别的同学,出来都是爸爸妈妈亲热地喊,挽着他们的手就不停地说学校今天组织跑步啊语文课上又发言啦,你看你,就像招了一个不认识的司机。”“哼,什么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上车之后我不再看后视镜上爸爸的眼,记忆里它们总是连成线。
打断我思绪的,是爸爸的呼噜声。现在大概凌晨两三点了吧,所有人都安然梦乡的时候。
爸爸的鼾声沉重而断断续续,像挑着重担在独木桥上小心翼翼行走的老夫的叹息。听说打鼾是身体不好的表现,爸爸从来就有打鼾的毛病,却也从没治过,依旧那么理直气壮,就像他对我从来的关心,在我生命里留下的痕迹。爸爸啊爸爸。
我静下心来想了想,是不是爸爸还是爸爸,从来没有变呢。那变的是谁?是我吗?
不错,肯定是我了。是我在不断地成长,是自以为是的青春在作祟。我总是想将自己摇摇欲坠的价值观建立在自己周围来证明自己是对的,而首先遭殃的,就是爸爸。我以为,生活其实就要像我所憧憬的未来那样,缓慢优雅而从容,所以抱着满腔热情自诩为对生活质量的追求,殊不知生活本来就坎坎坷坷更何况作为一位父亲一名丈夫;我以为,成长其实就要像我所幻想过的蜕变那样,独立坚强而完美,所以怀着一篮空想自诩为受成长的神圣指引,殊不知成长本来就跌跌撞撞更何况需要保护需要陪伴。 爸爸啊爸爸,爸爸一声不语用宽厚的爱让我成长。
无论如何回想,记忆里总有爸爸的身影,他只默默地留下爱的痕迹,同时也成为我生命里的痕迹。
爸爸的鼾声依旧,我一直听着,我想,我是喜欢爸爸的。而其实,爸爸留下的岂止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