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破烂儿哩—”沙哑的吆喝撕破了乡间清晨特有的宁静。我诅咒着,又一次很不情愿地从热烘烘的被窝中爬起来。到姥姥家半个月了,每天都被这破铜锣似的声音吵醒,好端端的一个寒假全被破坏了。懒懒得到院子里洗漱完毕,一边打量这哪渐渐离近的身影。
他叫“老破烂”,本村里的孩子戏谑的,渐渐成了全村里对他的称呼。第一次见到他,我被吓了一跳:他那双眼如同干涸的河沟,毫无生气深陷在一张沟壑纵横般干坼的脸上,面部肌肉木讷漠然。除了那句“收破烂”外,我没听他说过一句话。“别看他挺脏,心眼儿可好着呢!”外婆如是说。真的吗?我不以为然。
渐渐地,那身影近了,算是发泄的吧,“哗”—我把盆里的水实实的泼在他脚上,他的双脚都湿了。更令我得意的是他那双露出脚趾的破布鞋溅满了泥巴。他抬起头,无神的眼睛里忽然流淌出一抹无奈的悲哀。随后他背着麻袋转身而去。,依然嘶哑的吆喝中多了些颤抖的余音。
从那以后,他的喊声连同人一起消失了,如愿以偿地快感很快填抹了我心中浅略的不安,日子在平静中度过。
“张老爹的阿黄疯了!”整个村子人都惶惶,我却没当回事。阿黄是张老爹家的大黄狗,通了人性似的,和我亲着呢!怎可能好端端地疯掉?所以当我远远看见了阿黄时,同往常一样招手示意它过来。阿黄狂吠着向我奔来。咦,不对劲!为什么它不同往常一样向我摇尾巴?为什么它今天的叫声近乎歇斯底里?难道……天哪,它真的疯了!恐惧仿佛渗入血管,又被血液输送到全身,麻木了我的大脑和四肢,待我清醒,已根本躲不开了。千钧一发之际,一根木棒从天而降,“砰”的一根闷棍将阿黄打翻在地。阿黄显然被飞来的横棍气急了,它疼得猛地扑面而来,将锥子般尖锐的牙齿狠狠插入来人的胳膊……阿黄被闻讯赶来的乡亲们制服了,我才发现我的救命恩人竟是……老破烂!望着他冒出鲜血的伤口,我放声大哭起来。已记不清是由于感激还是由于害怕,我只记得他那张安慰我的脸,以及他翕动的嘴唇里吐出的呐呐的声音……
当夜我回到了城里,姥姥说我受惊太大,换个环境恢复恢复。
再踏上这片土地,已是四个多月后的暑假,那天,带着一双新布鞋,为了完成我的夙愿-—向他赔礼一并道谢—我找到了他的小屋,这时我才知道……他已故去了,死于狂犬病。
我找到了他的坟,没有石碑,摇曳得树影笼罩着一堆黄土,如同他生前一般孤独凄冷。伫立坟前,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仰视苍穹,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难道上天也在哭泣吗?雨淅淅沥沥地涤荡着我的心绪,第一次悲哀于自己过分的任性和狭隘的胸怀,第一次正视于自己的残忍和内心的苍白,我恨自己过于天真的做法,恨自己过于无情的伤害,甚至狠自己为什么他救我时不说声“谢谢”……而现在,晚了,一切都完了,没有机会请求他的原谅,没有机会让他试一试我用零钱给他买的新布鞋。含着眼泪,我将布鞋埋在他的坟前,默默祈祷他能在天有灵,原谅我的无知与自私。
姥姥说的没有错,他真的是天下心眼儿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