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床边一抹被凉月勾勒的清影,伴着地上溅落的幽光,等待曦亮的绽放。
谁作桓伊三弄,惊破绿窗幽梦。
那多像他的笛音,念是已归,却是晨未到,日未央。夜寒霜降,罗裳压肌,心依冷。秀丝垂脸,被风托起。梦呓惊断,只与离人照断肠。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一宿不睡的期待,终于是天明。
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
木格花窗旁氤氲的潮气,掩盖了铜镜上的那女子温和的忧伤。
那被木纹割成碎片的末路,还能看见那日那人离开的脚步。此后年年的今日,那页小轩窗就模糊了,被蒙上一帘幽柔的等待。
小轩窗,正梳妆。
她素黑的千丝万缕中,添了亮晶晶的几咎银丝,许是在哪更深处,隐藏着更多的韶华已逝的记号。那执木梳的红酥手,颤抖着发丝魂牵梦萦的香气,颤抖着心萱里的落红满地,颤抖着惊暗换的流年。
胭脂泪,离人醉,却已无处寻觅。
桌上的一纸薄信,湿了窗外的杏花雨。记忆像是一滴墨绽在水里,墨色袅娜,连亘不觉地延伸。
潇潇雨微,他一身素白的袍,而她薄汗青衣透,为的是他的若离,为的是她的难舍。白布鞋踏在青石小路上,绣花鞋就被硌伤。他的行囊被她在梦中装下了曾经一起的点滴,柳絮杨飒,温柔了油纸伞下相视的目光。
他挽起她的发,用满腹柔情说:等我。
雨沫代替了未落完的泪,双颊泛红的她,低着头,却不觉眼前的人只留下了个背影。待溪水载着他的影流走,她走到溪边想挽留这股流淌,却不再是从前的,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身后,那页小轩窗隔断了过去与将来。
他,踏上了连接天涯的路,走远了;路,披上了源源不绝的待,望瘦了。
欲寄彩笺无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她的蝇头小楷排成的字字句句,墨香在宣纸上化开了思念的云雾缭绕,用翠袖将它折起装进信封,投进碧溪向远方奔流。
稍过几日,也等到了他的来信,亦是雅致的秀气,却是简单的只言片语,折痕就像他的归路迢迢,盈盈粉泪就顺着这条沟壑蔓延,最终坠落在那条青石小路上。
唯恐迁徙的时日,无法湮灭她黯然失色的执着。
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她细致地涂抹粉黛,眼睛不时飘向身旁的窗外之景。却依旧是安安静静,偶尔几只鸟儿轻鸣而过,不是那“哒哒”的足音。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闺门被推开,一女孩轻轻步入房中。
“姐姐,还在等么?”
瞳光黯然,道是孽缘何以待,清风醉人更伤情。
还等么?还要等么?
她用脸上已被岁月勾勒出痕迹,那一条条汨汨流淌等待的小涧去称量他曾日夜不忘的许诺,却发现那只是被幽伤的风吹起的恍恍惚惚的碎瓣。
许是,她满怀一腔徒有的闲情,一汪虚无的等待。
而他的“等我”却是一个女人韶华的负伤。无法承载的许诺便不要轻易诉出,轮回的长久也无法抹平的伤痕,岂是飞星传恨能送去的无奈?
她起身,离开那面映了她一日哀伤的铜镜,妆,还未成,将永不成。
她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走到了窗边,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她惊觉,这不是情,不是缘,只是对一位过客的留恋。
暮痕再次模糊窗景,雨落哀音起。她不再去竭力填补那些光载在脸上无情的洞伤。幽幽的泪弹起了断续的缠绵与悲哀。
刺伤她的并非岁月尖利的刻刀,却是他无力的柔情似水,空空承诺。
雨声渐深。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