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5月4日,天气燥热。
晚上11点多,满天的星星。你百般焦急多次设想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临。你羊水破了,我们被送到了医院。
在漂白干燥却混合着高浓度酒精味的床单上,你的身体还没有多大反应。空气中高危度静默的等待,是下一秒坑天的陷阱。至凌晨两三点,削骨般的疼痛终于爆发。你猛地睁开双眼,指节紧紧地发白,床单被高低不平地褶起。平静的海面爆发出轮番的巨浪,暴雨前成堆的惊雷轰隆隆地加至身体。无数拥有尖利鳞片的力量涌动在你浅浅的皮肤之下。你全身颤动得厉害。我甚至都害怕出来,因为你实在太痛苦。
折磨至早晨七点多,你才被推进产房。你很痛,可是你生不出我,即使你在万般磨难咬死抵牙后仍是不能顺利产下我。你身下的床早已湿黏,血红漫延了大块净白。但我仍是憋在你圆鼓鼓的肚子里。此时检查后被告知是胎位不正——你自然是不能顺利产下我。我已在你肚子里憋了数小时。医院下了文件找爸爸签字,最坏的情况当然就是我死。你却绝不能失去我。于是,医院采取了一种极其直接而野蛮的方式,这是一个注定我一辈子都无法偿还的亏。之后,产房里几个人不断推挤着你鼓胀的肚皮,而另几个则用不知名的机器吸着我的小脑袋,只求再多一寸我血淋淋的身躯。你终用尽你一身所有的坚忍,付诸于抵抗这一刻燎原之火的焚身。
8点55分,我出来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脑袋已被吸的扁平,小脸儿憋得紫青,身上很脏。我一声不响。医生马上抓起我两条腿倒过来,死命地打我的屁股。终于,我哭出了声来。
而你,面色淡如水,静得如晨曦。窗外是金黄澄净的阳光,叶子被擦得油光发亮。你一动不动地软瘫在病床上。睫毛上轻轻地沾着水,汗开始褪去。宁静的空气里是你若有若无的呼吸。
将近十个月,一天一天堆积起来的希望差一点就轰然崩塌。但你到底是如何坚强的,几乎没有泪,甚至没有太大声地叫过一句。
1995年,我们的世界已翻天覆地。我亲爱的妈妈,从此你需要感受的便是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