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的,依旧在下。
风,呼呼啦啦的,仍然在刮。
天地间,水雾漾漾,一片苍茫。在这泥泞的小路上,依然只我一个人,如同茫茫大海上一叶无舵的扁舟,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湿漉漉的我不停地打着冷战。寂寥的旷野,除了这棵杏树,连个避雨的地方也找不到。我该去哪儿呢?
蓦地,一朵小小的花苞,在风的撕扯中,怀着无尽眷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枝头。
我心头不由一颤,忙伸出双手,牢牢捧住了那娇小的身躯。这小小的花蕾,还没来得及绽放生命中的灿烂,就这样过早地凋零了。
默默握着这早谢的生命,我感觉得到,她也紧紧握着我的手,而这相握的手呵,谁能温暖谁?
我们有着同样的悲哀和伤痛呀。
爸爸已彻底不要我啦。
家,已成了一个陌生的概念。家,如同一只渡船,载了我十六个春秋,还没到彼岸,就抛弃了无助的我。
此刻,才知道,对那炼狱般的家,我竟也怀着刻骨铭心的依恋。
然而,现在已什么都不可能了,就像这朵花蕾,在枝头的时候,还编织着许多美好的梦,只一刹那就灰飞烟灭了。一切,都只有留给记忆和痛恨。
六年前,那个和今天一样春雨浙浙沥沥的下午,不知为什么,妈妈永远离开了这个家,去了一个至今我也不知道的地方,我清楚地记得妈妈那双愤怒的泪眼。
妈妈没走几天,家中就多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从那天起,洗衣做饭,忙前忙后全是我的,哪怕是一杯漱口水,那女人也要我端给她,稍有不周,就要罚我白干活一天,且不准吃饭和上学。但只要能上学,我还奢求什么呢?
今天中午,她那五岁的儿子过生日,许多人来庆祝,只我一个人仍和往常一样躲在被窝里默默地啃冷馒头。
热闹是他们的,冷清是我的。宴后,那个我一手带大的男孩,要我再给他当一次马骑,说恐怕以后再骑不上了,因为今天他外公就要带他到很远很远的大城市去。
众人面前,我这个十六岁的女孩无奈地俯下身子,习惯地用手撑着地,可是,驮了他两圈之后,再不能自已,失声痛哭起来,无意把他摔了下来。不料,这下竟闯了通天大祸。
她骂我不给面子,连弟弟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接着,照例和爸一人扯住我一只手,她凶狠地揪着我的头发往门上碰。
客人们怎样也劝不住。
血,溅脏了他们干净的衣服,他们才停手。,
他们坚决要我滚,叫我去找我妈去,一切哀求都无济于事。
我好想妈妈,可她在哪儿呢?就这样,我就像一块用破了的抹布被随手扔了出去。
谁敢收留我呢?爸爸权势那么大。
我不知能走到哪儿,也不知该走向哪儿。
花蕾,我惟一的伙伴,你能告诉我吗?
有人说“十六岁的花季只开一次”,而我连一次的机会也不可能了,尽管时下正是春天。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谁家的录音机在远处隐隐约约地响,
那听歌的人是否也和我一样,我的家在哪里?
扑棱一声,一只喜鹊飞进了树梢上的巢。
怀着无尽的羡慕,我呆呆地望着。
远处,响起了许多熟悉的呼唤声。我知道,那是许多伯母婶子们在喊他们的孩子吃晚饭的。
有家真好,有妈真好,我酸酸地想。
那质朴的呼唤是怎样的慈爱温暖呵。
期待了许久,依然没人唤我。此时,若有人能唤我一声该多好呀,我一定会扑进她的怀抱,喊她一声“母亲”。那呼唤即使极其微弱,哪怕只我自己能听到。
可能吗?可能吗?……
我的家乡,我的伙伴,我的同学,我的老师,难道我们就此要永别了吗?
风,还在刮;雨,还在下。
湿漉漉的夜色向我逼来了……
惟有那隐隐约约的歌声还在唱着:“我想有个家,我想有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