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1600字

2024-11-08下载文档一键复制全文

那天晚上,父亲不经意间和我提起一些往事:“那个时候,我还在船厂工作,连晚上都得值夜班,半夜里有船要下水测试荷载。”他轻描淡写道,好像这一切就在昨天。“你不是属于检测人员么,还要干这个?”我随手拈来今天的报纸,扁了扁嘴敷衍上一句。“嗯,其实倒也不关我什么大事。正巧那会儿我在忙着备考广陵检察院的一个职位,就趁这点空闲,看点书,温习温习,消磨时间。”他用布狠狠擦去桌上的一块油渍,自顾自地说:“我只记得有一回,走得匆忙,稀里糊涂什么也没有带便去了厂里,等发现已经七点多了,还执意给家里打电话,让你爷爷送书来。那天好像还下着小雨,你爷爷一个人,骑辆老式自行车,黑灯瞎火从老城区老远地赶过来送书,走的全是泥泞的土路。结果晚上我被一个同事叫去打牌,也没有看多少书。”我合上报纸,低声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二十多年前吧,那会儿你爷爷也不过比我现在大上几岁,他还没有老,我也正年轻呢。唉,只是那时候的我和你现在一样,还不太懂事!”父亲停下手中的活,丢下一串沉重的叹息,转身进了厨房,只留给我一个深色线衣,花发斑驳的背影。我蓦地一怔,父亲真的老了。此后,我们谁也没有再发话,压抑的寂静,如冰刀一般,方才走过父亲的心头,又要来给我添一道绞痛。

父亲曾经是一座山。

童稚时,父亲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他可以详尽地解答我任何无法理解的难题,能够修理所有被我折腾坏的玩具,他还会随手变出各色足够我欢喜上一个多星期的小玩意儿,时而是一只蛐蛐,时而是一块雨花石。那时的父亲是英俊而高大的,矮小而仅仅唯有仰视的我,似那虔诚的信徒,对他怀有近乎狂热的崇拜,我从未怀疑过父亲的正确性,他足以撑起我一颗懵懂的心灵。父亲是博闻而热烈的,他会引我入那“床头明月枕边书”的意境,吟“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他山之石,可以为错”;他也会领上我去郊外放风筝,当那纤细的绳索紧系着帆布遥遥缩成天际的一点,我那童真的心亦随之扶摇而上青云,但总有那么一股线,通向他攥紧的手心。那小小的我,何尝不是一只雏雀,海阔天空,只求长久依偎在山的怀间。

后来,父亲成了一棵树。

时间,愈是公平也愈是无情,它一丝一缕残酷地掠去了父亲的青春,还要把岁月的判词一条条刻在他的额上。当我的目光终于能与父亲齐平时,才发现此时的父亲已不再是彼时的父亲了。他会无奈地让你帮他在网站查找资料,他也无法解答你考卷上操练的习题,他甚至常常无缘无故地对你或他的妻子大发脾气。他开始抽烟,每每生活的压力悄然来袭,总是那缭绕的呛人烟雾和剧烈的咳嗽,陪伴他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父亲将手中的古文鉴赏辞典封进书柜,那泛黄的书页曾记载他多少欢愉的时间,取而代之的,是一叠叠的样品图册和货单。他结实的身躯开始发福,清澈的眼眸塞满迷茫,刺眼的白发,如狰狞的藤蔓一样,缓缓绞杀着他的活力和精神。我还记得他让我替他剔去最初的几根白发时眼中的不甘,还未来得及眨眼,已成满头摇曳的芦花。生活不是琴棋书画诗酒花,其所承认的一切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起伏的行情,复杂的人心,无一不酝酿成一次又一次的暴风雨,将父亲这棵曾为我提供了庇荫的树,推搡得枝折叶落,跌跌撞撞。

父亲提到的报考广陵检察院职位一事,后来我方才知道,他一路过关斩将挤进笔试前六名,却在等待面试的那段日子里,接到仅有的两个名额已被内定的通知。这是多么赤裸而刻薄的理由!我不敢想象父亲在此之后的感触,我也羞于想象一个竭尽全力攀至理想边缘的人,是如何被一片不期而至的乌云推向了深渊。我所能懂的,仅仅是父亲无意间流露的失望与不满:“他们说会把我收入人才库,待到日后有合适的岗位时优先录取。这一晃就是二十年啊,呵呵,二十年,就从来没有再接到任何通知。”

如果理想不得不向现实作出妥协,我只想问一句,生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

父亲自少时起便是热爱信鸽运动的,即便至今那灰蒙蒙的低空偶然滑过的一盘鸽影也能引起他心的共鸣。只是在事业与家庭面前,在理想与现实之间,他作出了最无奈最痛心的抉择。无意间见到他翻出的获奖证明,那蜷缩在纸面角落里已然远逝的时间,分明是在向每一个人泣血:都市的天空,翅膀在流浪,有翅膀的人被放逐。父亲和他的鸽友们既买不起都市的豪宅,也撑不开这钢筋水泥的天空。

拜读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时,我曾惊诧那铁骨铮铮,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汉子,竟会有那般百转的柔肠,待我自惊诧中苏醒时,才发觉自己亦随着先生一同“汗涔涔而泪潸潸”了。

父亲,我那在生活无休止的漩涡里苦苦求索的父亲,我那在时光漫灌下日益老去的父亲,他的身影依然停留在我记忆的至深,一脸灿烂的阳光,要带另一个没有长大的我,去秋天的墙角寻觅纵身即逝的蟋蟀,去瓜洲渡口看东去不复返的长江水,读着我所不能彻悟的“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这些年, “拼爹”的热潮席卷了中国,官二代、富二代们,一批批毫不吝啬地把自己那“万能”的老爹当做爱马仕、路易斯威登一样顶在头上大肆炫耀。哭笑不得的我,竟一时语塞,不知应大加赞赏其为孝子,还是应当毫不留情地批上一句“子不教,父之过”?

现今,父亲仍然是一座山,并且,一直是儿女们心上无可动摇的圣峰。父亲,他可能是声名显赫的政治家,是腰缠万贯的企业家,也可能只是凭一技之长养家糊口的工匠,是街头巷尾吆喝的小商贩,但这一切又与我们有何关系呢?因为这世上只有这样一个男人,我们永远只愿称呼他为: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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