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痕1600字

2024-05-23下载文档一键复制全文

每段历史,都有属于它自己的时代特征,要么辉煌,要么,屈辱,时间可以洗刷历史的冤屈,但就像钉在墙壁上的铆钉一样,即使钉子被拔掉了,钉子所留下的累累伤痕也依旧触目惊心。正如曾藏在阁楼里的四版老画一样,画虽不在了,却将伤痛刻在人的心里。

我不敢妄评那四幅画的好坏,因为他们是无辜的,但不幸总是停留在无辜者的头顶——它们都生在那样的一个荒唐的时代,让他们从此背负上“莫须有”的罪名。我很年轻,当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我离来这个世界的日子还很远,这个带有浓烈悲伤的故事是父亲讲给我听的。

陇西老一辈都知道,解放前期县城响当当的“郭木店”,说的即是我祖父的营生,那时我的祖上是县城数一属二的富户,渭水河畔以西大片大片的良田,都归祖父所有,临近县城所有的木材生意也都由他独揽,从现在的南街到北街两三里的路子,大大小小的商铺、高高低低的楼阁、多多少少的买卖,祖父都参着一手,而那间门面不大的“郭记当铺”,却成了当时饥寒交迫的人们觅得半碗汤面的地方,这其中有落魄的商人,有贪婪的赌汉,有在苛捐杂税下不堪重负的下人,有被乡绅恶吏踩在脚下的农人,捧着祖辈呕心沥血积攒的家财,开始在小小的当铺中谋求生计,大到房屋田产妻子儿女,小到锅碗瓢盆镜子梳子,都被源源不断的送进来,那四幅版画就是这样的来历。

原先版画是有八幅的,后来祖父送给他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二祖父,这才剩下了这拼不成对的四幅。画是画在木板上的,木板均为上好的紫檀木,边沿上剜刻着双龙戏珠的图案,在木板上套上制作精美木质框子,留出中间的地方让大师发挥。有四张木框上作了画,画的是“春、夏、秋、冬”四季风景,线条勾勒完美,画功颇深,另外四张题有时人所做的诗赋,说的是五岳中的“华山、泰山、衡山、嵩山”这四岳,我是不太懂的书法的,但后来亲自到我家看过这画的人,无不交口称誉,其中不乏重金求购者,但即使价格越抬越离谱,祖父也坚持不卖。

祖父得到画之后如获至宝,挂在他书房的洋桌前,每日饭前寝后必要仔细观摩许久,后来竟成了他改不掉的习惯,49年的时候老蒋跑去了台湾之后,五星旗插满了中华大地,当时的中国穷的叮当响,但当时的中国人却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打鬼子打老蒋的后劲才刚刚上来,并带着这种澎湃如旋风般的投入到国家建设中。社会改革不多久就被提上了日程,而土地改革就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土地改革,革的谁?革的就是我祖父一类的地主财主,没出半月,耗费半辈子积攒的庞大家业就都充公,“郭木店”的名号从此就从陇中大地上销声匿迹。但祖父力保了他的书房,那里藏着他满屋子的“珍宝”,也就那么小小的一间书房,成为了一家十口人的庇护所,在那个地主阶级饱受人民唾骂的时代,一家十口人深一脚浅一脚在没有星光的路上摸索,没有路标,没有灯塔,就那样走了许久的年月,而那老画一直陪伴着窘困潦倒的祖父,直到祖父逝世后,爷爷与二爷相继娶了我的奶奶与二奶奶,八幅画才一分为二,拥有了新的主人。

66年时,文革的风暴一路肆略,夹杂着愚昧与扭曲的狂风呼啸北上,当知识分子打开门时,这骇人的寒冷顺着筋骨直灌进去。某一天吧,一群红卫兵冲进了二爷家,说二爷是资产阶级的后余分子,怀疑家里藏有字画或其他一些与“生活腐化有必然联系”的物品,为防资本主义复僻要进行搜查,一阵的翻箱倒柜之后,家里变得一片狼藉,那四幅古画也被搜了出来,接踵而来的便是对二爷的毒打、大字报、批斗会,二爷被强行戴上尖尖的帽子,脖子上挂着写有“叛徒”二字的纸板,不论隆冬酷暑,拿着一把铁扫帚给食堂扫马路,沐浴着行人木然的眼光。二爷家的那四幅古画被劈成柴火烧了,化作缕缕妖娆的青烟,其实那是它最好的归宿,因为它决然不会料到即使它能侥幸躲过这一劫,它的余生也决不会给它半点喘息的机会,但它也就永远失去了和另外四幅画破镜重圆的机会。爷爷家的四幅画躲过了那一劫,其实应该说它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当红卫兵辗转到爷爷家“破四旧”时,爷爷急中生智,和了大桶的泥巴将四幅画连同整堵墙封在一起,当那些“红袖章”到爷爷家时,什么也没有搜到,最后见爷爷小撮的山羊胡子,当场就用刀片剃光了,爷爷用一撮胡子的代价换的古画的完整,也换得他可以在那样一个年代中最终可以全身而退。

夜深了,银色的月光显得几分鬼魅,淡淡的月光勾勒出父亲的面庞,在高挺的鼻梁阻挡之下显现出一半的惨白,一半的黯淡,父亲蹲在镇子鱼塘边,靠着一棵已经秃了顶的老槐树,在猎猎作响的寒风下狠狠的抽了口烟,吐出的青烟很快就被烈风裹挟走了,我小心翼翼的问父亲说:“爹,后来呢?”父亲戳灭了指缝间夹着的烟头,眼眸里竟闪现出一汪晶莹,“后来,后来的事,都是你出生后的事,就是你妈每天念叨的那些事,你都知道”父亲哽咽了一声。我木木的站在父亲身旁,俨然一棵羸弱的小树,竟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我的母亲所耿耿于怀的,也是父亲所不能忘记的,这件事一直以来像巨石一样压在父亲胸口,否则他也不可能将见证家族历史的信物亲手葬送。

爷爷早早的离世,岁数最小的父亲也只得早早的操持起家业,我有五个伯伯,两个姑姑,那个时候也大都成家立业了,因为不愿和年迈的奶奶一起生活,他们一个个早早的搬了出去,只剩父亲一个人照顾奶奶的起居,顾念奶奶养育之恩的每年还能给父亲几袋粮食,其他的大年三十都不会回来看奶奶一眼,父亲迫于生计去过火车站当过检票员,偷过运粮车上的粮食,在职中门口卖过小贺卡,在沉沉的夜色下推着小三轮在寒冬中卖过奶奶做的馍,日子过得一直都很艰辛,但母亲却没有嫌弃父亲这个穷小子,依然不顾家里的反对嫁给了我父亲。奶奶逝世后一年期的法事时妈妈腹中怀着我,却在跑前跑后的忙活,来吊唁的亲友很多,却始终不见伯伯姑姑们的影子,到第二天时他们却早早的出现了,他们是来分家的,他们有的是要要回祖祖辈辈生活过的老房子,有的想要下这巴掌大的的院子,但更多的是想要祖父留下的那四幅画,而奶奶留下的遗嘱写的很清楚,老房子和一切财产是归父亲所有的,但他们死不认帐,说爷爷才是老房子的支配者,说不清的理很快就被付诸暴力,家里能拆的能砸的都没能幸免,古画也被砸出深深的一个坑,然后一个个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消失了。

或许是我兄妹俩的出生给我父亲增添了动力,或许是他在亲情的冷淡面前看穿了一切,父亲开始很努力工作,更加辛勤的开始打拼,同时也忍受着伯伯姑姑们不定期的分家聚会,到后来政府拆迁老房子后,父亲索性把四幅画全给了他们,自己一幅都没留。

“他们走了吗?”如雕像一般的父亲突然问我,我望着荷塘对面那幢张灯结彩的三层小洋楼发着呆,突然被父亲一句话惊醒,“还没走,正陪张县长喝酒呢,好像五伯有事求张县长,估计不会那么容易走的”我说,顺带着将上衣兜里的香烟递给父亲一根,然后自己又操着不太熟练的姿势叼上一根,就这样伫立良久。冬天的风是钻人骨子里去的,我怕父亲着凉于是敦促父亲回家,父亲摆摆手说:“小年啊,你自己去吧,我是不会再去见他们的,他们都是狼啊,你和你妹妹可一定要好好的处,”我眼角噙着泪花,努力的点头,然后把外衣留给父亲,走进了那幢豪华的别墅。我走过去时远远地望见母亲翘首远望的身体轮廓,她那瘦弱的身躯我再熟悉不过了,当我从沉沉夜色中走出时,母亲便迎了上来,生气的说“谁邀请他们了,宾客名单上可没他们的名字,今天你是大喜日子,怎么能叫这么些晦气玩意,”我也显得无奈,告诉母亲说:“没人请,他们自己来的,来的时候还神神秘秘的来这一箱子东西,一见我的热乎劲闹得我难受,当时旁边那么多人我也不好赶走,就只能让他们进来了,”母亲满年的狐疑,瞪着我说:“他们都是狼,见你当了镇书记来讨好你,你自己分寸拿捏好,”我向母亲保证不会和他们和好,母亲这才作罢。

第二天当宾客都走光后,父亲才瑟缩着从门外走近来,一进门就看到了“他们”拿来的礼物,父亲好奇的打开那个包装精致的木箱,眼前一幕触动了父亲良久,那里面静静的躺着那四幅稍显破旧的古画,父亲轻抚着第一张画上曾被五伯用榔头砸出的一个凹槽,目光慢慢黯淡下去,突然他着魔一样冲了出去,不多时又冲了进来,手中多了一柄锋利的斧子,在大喊中将那祖辈的见证化作一阵飞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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