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诺维以为自己要死了。今天早晨他走在S市的一条偏僻的路上,突然间一阵电击般的巨痛,然后,他就不省人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不在熟悉的城市里。地面上是湿滑的岩层,头顶上是千姿百态的一支支石柱般的东西,好像是……喀斯特地貌中的钟乳石!怎么可能!他糊涂了,现在是三十世纪啊!自己应该是在去动力研究所的路上,脚下应该是轻质塑钢的飞车道,头顶上应该是蛛网般交错的空气压力汽艇舱,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他茫然地坐在地上,周围的景致清晰起来:大大小小的石笋石柱组成一幅幅和谐的图画,原始又质朴。远远的有泉水的叮路。不知怎地,他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叮咚叮咚脆响仿佛琳琅玉石之声,一点点洗净人的心灵,这是在喧嚣的尘世里听不到的啊!他站起身,一边听一边摸索着向水声走去。
前方有亮光,居然是一片池塘。浅水处立着荷花菖蒲,几只精蜒轻巧地掠过水面,青蛙正不知疲倦地聒噪着。奇了!他一边诧异一边向前走,接着又看到了田野、草地,看到了蝴蝶、云雀……读些都是书本上学过的东西,可书上还说它们不适应人类发展的需要,已经被淘汰了。三十世纪的人类世界,一切都由机器打理:氧气是由工厂提取的,阳光是由人造太阳提供的,水是氢氧直接化合的……城市管理会的人说这是最先进的生存机制,可……果真如此吗?
诺维穿行在一个个自然体系之间,感觉就像在梦里,从来没有过如此的舒畅呢,如果是梦真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当他的脚踏上松软的褐色的土壤时,他已经被彻底地震撼了,没有什么语言可以形容那种震撼:满目明亮眩目的绿色,仿佛生命最深处的颜色——那是一棵树。古铜色的树干如同伟人的身躯,茂密的枝叶直伸向一碧如洗的天空,仿佛一双祈祷的手。树在风中,树影婆婆,树香弥漫。诺维觉得眼前的生命,已经幻化成一种图腾,一种象征,一种足已征服一切的力量。他这时才真正感觉到人类的渺小与可悲。
树沉默着,如一位古稀的老人凝视着诺维。诺维在这沉默里仿佛听见了叹息——祖先对不孝后辈的叹息,母亲对做错事的孩子的叹息,无奈的叹息……
我们做了什么啊!诺维双腿一软跪了下来。我们赶走了飞鸟野兽,我们掳走了花草树木,我们背叛了自然,我们居然还在妄称创造文明!我们……
诺维把脸埋在双臂里,是羞愧,是悔恨,更多的却是悲哀。空气都凝固了。树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这个人类的忏悔者。鸟儿停止了歌唱,飞落到他身边。几只小鹿壮着胆子走近他,为他舔去脸上的泪痕。腼腆的兔子也跳了出来,宝石一样的眼睛望着他。狐狸、松鼠、熊……森林里的精灵都围到了他的身边,有的叼着果子,有的衔着野花。他抬起了头,有些惊奇地望着周围的一切。然后他眼里又一次涌出了泪水:“你们原谅我了吗?原谅我了?谢谢你们,谢谢……”树的目光慈爱起来,温柔地注视着他……
“啊!看啊!”一声刺耳的喊声。两个拿着最新式的武器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是树啊!我们发了,如今木材价格是黄金的十倍!发了!发了!哈……”他们狂笑着打开了激光枪。“不,不要!”诺维高喊着,那些动物则排好队站在树的面前,纯净的眼睛里喷出火焰。扣动扳机,一只鹿倒了下去。再扣,再扣……动物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去,却没有一个让开,鲜红的液体流了一地,树在血光里哭泣,为他的忠诚的子民……“不要!”诺维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却被那两人一把推倒在地,“不要啊——”他眼前的景物慢慢模糊起来……
“不要”诺维大喊一声,却发现正坐在书桌边,闹钟上显示:2000年5月21日下午2点。原来是梦啊,他低头看看桌上的书:《一棵树》,暗自庆幸,幸好是梦!窗外,那棵梧桐树正绿得发亮,青春的纯色让人舒心。“永远不要成真啊,我的梦;永远不要堕落啊,人类。一棵树的悲剧,随时可能上演呢。”诺维在记事本里,郑重地写下几行字。窗外的梧桐低吟着,在夏日的熏风里摇曳着,翠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