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春天的那个新学期,一开始老师就准备着要换作座位。我不是一个很乖的孩子,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也不会玩其他女生都会玩的跳皮筋之类的游戏,顶多给她们绷着皮筋当柱子。她们教我唱“婉君”或是“周扒皮”词,我却怎么学也学不会。所以老师和同学都不喜欢我。老师板着脸把我叫到办公室时,我正帮班长粘小白鸽。我不喜欢这些,但至少能和班长说说话,她是全班最受欢迎的女生。
我喊了报告走进老师办公室,因为紧张而站得笔直。老师问我想和谁坐,我说随便。然后就偷偷透过窗户看学校的平台。
学校的平台被一堵中空的墙隔成两半,墙中间填了土,中着高大的月季。现在是春天,月季蓬勃生长,茎上弥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刺。男生们总喜欢把它们采下来当武器。
老师挥挥手说你走吧,我最讨厌你这样,真难沟通。我心里挺难过,我挺喜欢老师的,她既年轻又漂亮,我希望她帮帮我,而她却说:“你真难沟通。”
第二天早晨,老师靠在讲台上,很轻松地说:“你和樊丽君坐。”于是她就拎着书包过来了,轻轻坐下,轻轻从书包里拿出文具书本,把它们整齐地放在桌上。我顿时脸红起来,相比之下,我的桌面就太乱,我毛手毛脚地收好东西,抬起头来看见她对我笑了一下。
在我印象中,她是一个胆小的女生,没和我说过几句话,只是在迫不得已时打个招呼。现在我了解了一些,她是一个头发有点黄,牙齿很白,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子。
过了几天,我们的话多了起来,因为以前同样是没人理的那种。所以下课时,我们总是坐在一起说话。她说她家有一棵金橘树,结出来的金橘很好吃,很甜。她说夏天时爸爸买西瓜,总是一下子买几个,洗干净放在床边。我在一边听着,心里就很快乐。平时没带尺子之类的文具,她也会轻手轻脚地递给我。
她的家境不好,用很旧的铁铅笔盒,里面放着用秃了的铅笔和圆珠笔。到了四年级,老师要求用钢笔写作业,但她却总用圆珠笔,她很认真地写,希望老师给她打100分,但老师因为她没有用钢笔在班上批评她,这时她就会握住我的手,低着头不说话。但下一次写作业时,我又会看见她侧着身子,很用力地写。
终于有一天,她有了一支钢笔,很普通的那种,上面有浅蓝色的花纹。那一天我们都被喜悦笼罩着,她时不时旋开笔套画上几笔,很细的笔画。她说,这样会使我的字看上去秀气一点。
上课的时候,她眼睛盯着笔。这时老师走到她面前,老师说:“樊丽君,你在想什么呢?这样不专心。”然后随手把钢笔扔到了窗外,我听见很清脆的一声响,笔落在平台的那一边。那边我们是不能去的,因为有高压线。这样她就拿不到笔了。她仍握着我的手,低下头什么都不说。我脑子里一片混乱,这只我最好的朋友,她从来不像其他人一样不和我玩,但是我可以做什么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五月,我们学校举办艺术节,全校师生都搬了小板凳坐在操场上。这时她拍拍我,我回头,她说我一定要把钢笔检回来。我用口型告诉她我一定会帮她。她拉住我的手,我们害怕被老师发现拼着命跑,本来准备从教室的窗户爬下去,但教室的门是锁着的。所以我们跑到平台的这一边。她说我们从月季花上过去,我点点头,咬着牙爬上去,月季花越长越好,现在变成了密不透风的墙。但我仍然要爬上去,我用手拼命拨,闭着眼跳到了平台的另一边,紧接着她也过来了。我们满身是汗,从各自的脸上看到了慌张,但我们互相安慰着,拉着手,从心里互相理解。天黑了,我们在地上胡乱摸着,终于找到了笔。我松了口气,坐在地上,她坐在旁边。我的手被月季花刺扎破了,火辣辣地痛,似乎血正一点点地往外涌。突然我听见她哭了,她仍握着我的手,肩膀一耸一耸的,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要是班长这样,老师……决不会……扔她的笔。”我一下子也难过起来。我们就这样坐着,隐隐约约的,报幕的声音传了过来。
时间过得很快,怎么拉也拉不住。我上了初中又上了高中,有一年生日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只兔子玩具作为礼物,兔子的头后写着“樊丽君”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