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我总有一种复杂且矛盾的感情,最爱,但又最恨。
在小时候的朦胧记忆里,他很少打我,甚至不爱斥责我。相反,在母亲对我“棍棒伺候”时,他都会挺身而出,在我感激的小眼神中夺下母亲手中的“刑具”。他背对着我,为我挡住母亲的啰嗦话语。那时候,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背影,而他,是我最爱的人。最爱,亦是独爱。顺理成章的,一个无人可替的慈父的形象在我心中悄悄刻下。后来啊,长大了,也就叛逆了,任性了。而他呢,越老,脾气反而越暴躁了,时不时的会发发脾气,骂骂人,或者,打打人。每每被打,我都会在心里狠狠骂他一番。随着时间流逝,另一个严父的形象诞生了。他在两个形象中切换自如,而我,却很茫然: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其实有的时候我挺羡慕他周围的朋友的,或者说是酒友。在他的那些酒友面前,他是那样温柔,嘴角始终上扬,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甚至,他还会毫不顾忌形象地捧腹大笑。他笑得像个孩子。也许,在他的酒友面前,他才是最开心的吧。我曾尝试过跨过我和他之间的那条父女的代沟,并不宽,只隔了薄薄的一层玻璃。可是玻璃是冰的呀,即使相拥也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而且,他也不主动会给我一个拥抱,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个。我也曾尝试过把他当做朋友一样对待,因为我觉得我和他像,像一对无话不说的密友。但,只是我觉得。在他的世界里,我这样做是没有老少之分,是不尊重一个长辈。我笑了,这很好笑不是吗?
有时候被他打,我也只是闷不吭声,除了有偶尔响起的抽噎声。尽管有的时候真的是他错了,或者说是他错怪我了。我也不记仇,笑笑就过去了。说怨怼,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可我这个人喜欢回忆过去。有时候,回忆到他“手起杆落”时,真的很恨很恨。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恨不得一跃而起,实施我在无意识中想好的报复计划。可毕竟是父女,毕竟有血脉之情,再怎么恨他,也只在心里默默地,悄悄地骂上几句。
记得不久前,他又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他拿起手中的书本就往我身上打,边打还边说我不懂事。我当时真的很委屈,但我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起身,转身,我倔强地不肯回头,快步走进房间。看着手臂上泛红的皮肤,眼泪无声地掉落。就这样,独自流泪,独自委屈,独自憋着一肚子的气话。我恨他,我要报复他,我要和他冷战,心里想着。我假装悠闲地信步走出房间,然后目不斜视地走进卫生间,草草洗漱,丝毫不拖泥带水。我觉得这是报复,这是恨。回到自己的房间,眼泪再一次掉下,打湿了枕头,打湿了被子,打湿了好多好多东西。那夜,我枕着半湿的枕头睡着了。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我突然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给我盖好被踢掉一半的被子。那个背影,就像小时候挡在我面前的那个背影,很伟大。第二天我没有开口对他说谢谢,什么话也没说,我只是赌气地不去看他。 我不愿承认因为昨晚的盖被子我已经不再恨他,因为我不愿和他说话,只是因为我不愿低下我的头,那个我自以为高贵且带有皇冠的头。后来,我和他还是和好了。像以前那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和母亲顶嘴我不会有一丝愧疚,不会有一点难过。可一旦他生我的气,我就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把头低着,低得很低很低,像要钻进地里似的。可我没有土地公公的本领被训一顿是免不了的。但我和他有一种默契,往往昨日还在气头上,次日我和他就握手言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在我落魄时,他会温暖地笑,温柔地拍拍我的背;又可能是在我跌倒时,他会用手按摩伤口周围,轻轻地对伤口吹气,以减轻我的疼痛;也许什么也不因为,就只是单纯地爱护他这个独女。
现在,渐渐地想开了,也就放下了。虽然偶尔还会起争执,但这些小小的插曲终归会被时间冲刷,只留下一点点,一点点的痕迹。
后来,我曾向他索要过一个拥抱,他给了。我扑进他的怀里,呼吸着他身上特有的,充满父爱的味道;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原来,曾经的“仇人”的拥抱也这么温暖。
很久之后,和同学聊天,我问她最恨的人是谁,她痞痞地笑了笑:“我爸我妈啊。”我愣了愣,刚想说什么,她却耸耸肩,无所谓地摇了摇头:“但他们也是我今生的最爱!”我不解,问她为什么,她说了一句令我难忘的话:
恨到最深就是爱!
我不禁问:“那爱到最深呢?”答曰:“爱到最深还是爱!”
现在想来,对于他,我的父亲,我是“爱到最深还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