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学了。她从学校走出,越过沸腾的人潮。目光穿过颓垣,直逼——不远处的声色犬马。呐,就是这吧。她走上前去,把书包放下,从书包里找出一张尽可能干净的纸,再拿出一支黑笔,在纸上刷刷地写了些什么,然后,用早已练习了千万次的跪拜姿势,举行在这个繁华城市上海她无数次中的一次对人类失去的某种东西的祭祀。从上海这个浩瀚近乎恶毒的上空往下看,她就像这个早已不再蔚蓝的星球上司空见惯的大把大把的尘埃。
游离。破碎。可是,可是,那些尘埃被风一吹在天空飞舞的时候还可以拥有翩跹的姿态。就如世间最美好的花在春深时开放的绽裂,纷纷扬扬,韶华胜极。而她呢,像被世俗的毒液浸泡了多年的野草,连外表都缭绕了一层浓重的黑雾。
天渐渐阴沉,可灯光还不肯褪去。倘若有人注意的话,就会发现,灯光给这个女孩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暗色调。天上下了一层细蒙蒙的小雨。在这样感伤的气氛中,她恍惚着陷入记忆的漩涡。
几年前。她在自己的卧室里,听着外面两个声音争吵——那是她的爸爸妈妈。“你这个死鬼,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在外头有了女人了吧。有本事就离婚呀,养你那个小贱人去。”就如这个晚上的饭一样生硬。“你滚一边去吧,贱人,你不睡老子还睡。”“你这个孬种,你就是狗娘养的,在外头有了女人还不敢说,我要是你早一头撞死在狗屎上了,撞墙都嫌你脏。”“你这个婆娘,老子给你连自己还不要,离婚就离婚,老子就养外面的”一个声音停顿了几秒,又说“你真的要离婚?另一个声音说"早就不想和你这个贱人过了,明天就去办。”“咣”一声摔门的声音,“咣啷”门上的玻璃都碎了,就像她那时的心,满地都流淌着银色的血。
接下来就是一晚上的冰冷。第二天,她的爸爸妈妈去办了离婚手续。她的室内,“离就离吧,以后没有爸爸,你要更加坚强。”她那时没有哭,因为她知道,这样挽回不了什么。只能,徒添闹剧。“老公,快走吧。”一条妩媚的声线自门前钻来。爸爸就匆忙的走了。最后,父亲最后的背影就成了这一场离婚风波的终结曲。
也是她一个时代的终结。从此,她成了没有爸爸的孩子。从此,她的人生还可以打上“从此”这样蕴含着希望的标签吗?哦,那暴风雨终将要来的。离婚后的家庭,是怎样的呢?倘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阴郁。倘若抒情一点,就是像“苦入枯肠,七分酿成了木然,余下的三分铺成大地。
离婚后,妈妈外表上没有憔悴多少,可是她知道,妈妈的心在离婚的瞬间,早已寂灭。每天,妈妈都会在家里,痴痴地坐着,眼睛望着未明,眼里的朦胧轻柔的罩住过往。不过现在对她来说,现在与未来早已尸骨无存,只有凝滞的时光唱着独角戏。时间静止。过往凝华,从妈妈的眼眶里涌出来,涌到沙发上,熨帖成令人心痛的曼荼罗。那是人类苍白的血液,在某个冬天,纤弱的死亡。雨还在不停的下,愈下愈大。冲不淡金钱,冲不淡伪装,却偏偏冲淡了人情味。满空,都是肮脏的血腥味。路人走过。皮鞋与路面互相敲击谱写成一曲淡漠的交响曲。隐隐约约的,她听见有人说看!就是那个女的,原来这么穷。似乎还有人说,说不定是个骗子,现在的骗子,越来越来狠心啦!带着悲天悯人的口吻。大多数人,就像避霉头一样,绕着边走。自己只是写”请借我六块钱,让我吃个晚饭“每个人在笑。整个世界狰狞的笑。灯光里的黑暗是此时宏大的背景,黑暗的如此苍白。”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咣“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了,所有奇迹都沉睡过去。她,再也不可能变成仙度瑞拉。水晶鞋没了,我们还有什么呢。连梦都没了,我还剩什么呢。
女孩头顶汇聚黑暗的天幕,哭声在大钟声前,幻灭。而这个世界,终于湮灭。只是,再也没有人说”要有光“了。曾几何时,我们早就没有了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