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路了。
要不是追寻那鸟鸣,他不会忘了猎人的忠告,一头扎进这林子里来。他太痴迷,一听见那滴鸣,便兴奋得浑身热血奔涌。可现在,那精灵般的歌喉哪去了呢?
眼前是一株大树。老人脸上皱纹一样的树皮。交错的枝桠。浓密的树叶。
猎人说过这林子里有狼,还给他看一张新打来的狼皮。枪法很不错,对眼穿。狼皮油亮光滑,像一匹银灰的缎子。
大树,请告诉我,回去的路在哪?他忽然听到身后有一种异样的喘息声。回过头去,紧张地向四下扫去。刹那,他脊背一阵凉,眼睛发直:不远的矮树丛后面,有两只发亮的眼睛。狼?狼!
他双腿发软。好在终究没有吓昏过去,而是急中生智,拼命往大树上爬。那狼一纵身,轻捷地跃过矮树丛,直奔过来。好险!他双脚刚蹬上树枝,那狼已经到了他刚才站的地方。
他的衣衫拉破了好几个口子,衣袋里的纸片都掉了。他本能地摸了摸后背。还好,他那宝贝的琴匣子还在。
那狼绕着大树转了两圈,仰起头,对着他翱了几声。声音虽然尖利可怖,却透出几分稚嫩。
他惊魂普定,这才看清楚,树下是一头小狼,毛色银灰,鼻梁上很显眼地有一点白。他只觉得它像一条狗。
他想去了狐狸和乌鸦的故事:乌鸦叼着一块肉在树上,狐狸在树下……他又想起了农夫和狼的故事:农夫背着一串肉回家,路上碰到了一头狼……现在呢?这回是音乐家和狼的故事了。他自嘲的想。
他解下背着的琴匣子,捧起了琴。琴面光可照人,琴弦闪闪发亮。他立刻为自己的这个宝贝疙瘩陶醉了,完全忘了自己在树上,树下有一头狼。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几个丁冬的音符蹦了出来。树下的狼吃了一惊,往旁边一窜。这是什么怪物?
他的脸上泛起笑意,操起琴弓,轻轻款款地拉了起来。他拉的是刚才追寻的鸟鸣。婉转。呢喃。轻盈。
大树不说话,树上有个会说话的琴匣子。
那狼支棱起耳朵,两只发亮的眼睛里流露着诧异。这不是活泼的小鸟在欢唱吗?它们怎么从那古怪的匣子里飞出来了?它毕竟小,解不开这个谜。它实在觉得新奇。
一曲终了,狼没有走开。它锯地而坐,像个忠实的听众。
他定了定神,略一思索,又把弓搭在弦上。这回是一支凄婉悱恻的思乡曲,曲调如泣如述,异常动听。
琴声悠悠,那狼竟然像傻了似的一动不动,莫不是妈妈温柔的呼唤?莫不是妈妈亲切的身影?噢,妈妈,永远见不着了的妈妈!惨死在猎人枪下的妈妈……
他也沉浸在乐曲中,好久好久没有抬起头来。可是,当他回过神,又往树下看去时,却惊异地发现那狼的两只眼睛旁,有两颗晶莹的泪珠!
他看着它。目不转睛。
它也看着他,不错眼珠。
这样过了多少时间,只有大树知道。
它终于起身走了,一步一回头,似乎很是留恋。
望着它逝去的背影,也舒了口气,收好琴匣,跳下大树。
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茫然的迈着脚步。呵,那真是一头奇怪的的狼。一头可爱的小灰狼!
正是这样想着,走着,他忽然又听见了咻咻的喘息声。啊,那狼又出现了!他踉跄了几步,赶紧跑。那狼也扑过来,忽而跳到他左侧,忽而闪到他右边。跟着他走。
跑着跑着,他觉得它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跑着跑着,他觉得自己正走在回去的路上了。
这时候他听见了猎人的喊声。
你说狼能听得懂音乐?瞎说个啥!连我都听不懂你那咿哩哇啦的玩意,狼能懂?
真的,它懂了,还留泪了!那狼真奇怪,它的鼻子还有一点白。
哦,这到是一张好皮子。该它吃我一枪!
不,你可别——
真是鬼使神差,第二天,他又找到了这颗树,像要找回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梦。他爬上大树,又拉起他的琴。不一会,果然活蹦乱跳的跑来了那头小灰狼。
哈哈!小灰狼!
哈哈!魔一样的匣子!
琴声抑扬顿挫,那狼手舞足蹈。大树知道,这是他和它在交谈,在对话。
他把它叫做一点白。
它高兴得直打滚。
他一支曲子连着一支曲子。
它竟然现出了各种各样的表情。
这是多么美妙的时光。人。狼。大树。和他们在一起的是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