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流星雨。
我推掉了一切的约会、同事的邀请,回到自己的住处,只想分享自己的流星雨。
只是,她会不会如约而来?
我抓紧扶手,站在正处下班高峰期拥挤的乘客中,随着151无轨电车的晃动,思绪如是。记忆开始从一站到另一站。
窗外延安路上繁华若梦,人行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正如那一天我和她意外相逢的时候一样热闹。
她是我高中的一个同学,是个温婉型的女孩子,虽然不是令人惊艳的绝色美女,但是那种看上去非常顺眼、非常温柔的女孩子。她不是我高中暗恋的对象,却也是我欣赏的女孩子。
迎面走过来的她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仍然有一双可爱的笑眼,还有颊边浅浅的酒涡,短发别在耳后,素面清颜。正姗姗行来。
我很想逃走,高中的时候没跟她聊几句,加上好久没用这个名字,竟忘了她叫什么,仅有熟悉的感觉,却一点也想不起来。现在都面对面了,逃走也太失礼了,硬着头皮,无比尴尬地打个哈哈,道:“是你啊,好久不见了。”
她惑然停下,看来情形也好不到那里去,柔柔地道:“你也在杭州呀?”
然后纯属礼貌地交换通讯方式,礼貌地分手,接下去再没有一点联系。她不记得我,我也不记得她。
因为我们没有一点交集,高中是,大学也是。
车厢里拥挤得要命,高中时我写过一篇文章说乘公交好像沙丁鱼大战,想不到杭州也是这样。我换了一只手抓扶手,记忆又到了下一站。
大学快要毕业时,我找了一份程序员的工作,户口虽然公司解决,却没有住宿的地方。我的好朋友阿健也一样,两个人一起去租房子。
杭州不但找工作难,找房子更难。我们东奔西跑,差不多找遍了整个杭州。
却与她不期而遇。她和一个女友也正在满世界找房子。
阿健笑道:“你们认识?”
“她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林小璇。”这一次我想起来了。
“我姓孙,叫我阿健就行了,是阿通的好朋友,很高兴认识你!”阿健微笑着伸出手。他不像我普通的像根草,他帅气而有魅力,是个阳光男孩。
她有些腼腆地伸出手,柔柔地道:“你好。”
四个人结伴去房子,阿健一路上笑语连篇,她始终微笑。
我们找到一个套房,有两个房间,带一个公共浴室。虽是地处闹市,但在居民区中,不是很吵,租金一个月五百元。而且这里离我们四个人的工作地点很近。于是我们拍板,女生一间,男生一间,合租这个套房。
然后我们一起去搬行理、买家具和生活用品,我和阿健当然要做苦力为女孩子效劳了。四个人很快就熟络起来,笑语不断。
我费了好大的劲,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了出来,从151上安全逃生。而记忆却一直流淌。
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她的了解逐渐加深。
有一天我发高烧了,挣扎着给上司打电话请假,又倒回到床上。
阿健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吃惊地道:“这么烫?”
我晕晕沉沉地道:“你去上班吧,快要迟到了!”
她推门而进,柔声道:“你去上班吧,今天我休息,我来照顾他吧!”
晕晕沉沉中,看见她出门买药、回来喂我吃药,吃完药后我就晕睡过去了。
当我从重重的噩梦中一个挣扎起来时,汗水濡湿了我的内衣。
阳光正从百叶窗中照射过来,投射在我睡的下铺,在这个斗室中分外宁静。我看了一下手表,原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她走进房中,柔声道:“觉得怎么样了?”
我虚弱地道:“出了一身汗,好多了!”
她道:“你一直睡到现在!”伸手拿起我身边的一条湿毛巾,放进桌上的一个盛水的脸盆里。
我依稀记起发烧时闷热如处身烈日大漠中的时候,仿佛常常有一阵清凉,原来是她帮我更换湿毛巾。
她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跟自己的体温作比较,道:“烧是退了些,还是有点烫。”
我一动不动地躺着,看着她的手,她的手指很秀气,手掌按在我的额头时,有一种滑腻温柔的触觉。
她拿了一只茶杯,去饮水机那里打水,饮水机咕嘟咕嘟地响。
她坐在床沿上,纤细白皙的手心中中放着几粒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药丸胶囊,一手扶着我坐起,微微一笑,柔声道:“来,吃药!”
她喂我吃药时,怜爱柔和的眼眸、凝神静气的神情、恬静纯美的姿势,深深地映入我的心中。
我喝了一杯茶,用湿毛巾擦了一把脸,清醒的多了,我由衷地道:“今天多亏了你,要不然惨死了,真要谢谢你了!”
她微微一笑,柔声道:“说什么谢谢,平时你不也是挺关照我的吗?”
我笑道:“我的那些关照算不上什么,只是举手之劳吧!”
她笑了笑,道:“我发现你跟高中的时候有很大不同!”
“什么?”
“嗯。你好像变得开朗多了。”她侧着头,凝眸悠然道:“很久没人跟我聊高中的事了,挺怀念那个时候的。”
“那时候的我在你眼中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乘机问她。
她微笑道:“虽然当时你没跟我说过多少话,可是我对你的印象还是挺深的!”
“我还以为自己是根草,原来这么对你胃口啊?”
她倩然一笑道:“什么呀,少臭美了!那是你经常出洋相。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你上台演讲,紧张的不得了,脸红的像煮熟的螃蟹,我我我我,我了老半天都有没讲出来。还有呢,校运动会上,我去为你们加油,想不到你居然摔了一跤,得了倒数第一名!”
“不会吧?你记得这么清楚!”我装作十分恐怖的样子,道:“拜托,我现在是重病号,经不起讽刺加打击的!”
她忍悛不禁,笑道:“以前呢,我看你挺内向的,不像现在这样会胡说八道,没一句是正经话!当时我们女生都不敢找你说话,就怕你一紧张会晕过去!”
“天哪!”我东张西望,道:“地洞在那里?地洞在那里?”
她笑得花枝乱颤,很努力才止住,道:“好了,好了,别再逗我了,我都快要笑断气了!”
她笑完了,怔了一下,其实她发呆的样子也很好看,她道:“真怀念那些日子!”她轻轻一笑,道:“现在轮到你了,当时你对我的印象是怎么样的?”
“挺不错。”
“嗯?就这么三个字?”她有些微嗔。
“对啊!”我悠然道:“也许刚才烧坏了脑子吧,记不起来了,我是为谁表演的独舞《飞天舞》拍得巴掌都烂了!为谁写的作文《女儿行》拍案叫绝……”
她化嗔为喜,打了我一下,道:“你这家伙,真会耍人呀!”
似乎这次聊天挺成功的,两个人的距离也拉近了许多,常在一起聊天。
漫步在枫叶飘零的街道上,加上无奈的思绪,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而记忆正一路同行。
那一天,我和她、阿健三个人去宋城玩。
“我去买矿泉水!”
我提着三瓶矿泉水回来,心中浮现一个画面:她微笑的俏脸,接过我的矿泉水会柔柔地道:“谢谢!”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这么期待一个女孩子的笑脸?
当我走近他们时,却看见阿健正拉她的手,笑语亲昵。
提着三瓶矿泉水,我就这样定定地站在那里。宋城的风景不错,游人也很多,但这一切忽然与我无关。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将我的视线分割得支离破碎,唯独在一片模糊中看着他们。
她在柔柔一笑,回应阿健。
我和她只隔着几个行人、只隔一条街道的宽度、只隔着数步之遥,我却似再也跨越不过去这么一小段距离!
刹那间,一股嫉恨涌了上来,为什么那个人是阿健?
我逃走了,还打了个手机编个理由跟他们解释。
我一个人沿着钱塘江江边大道孤独地走下去,琐碎而平常的记忆涌上心头,生活还是普通的生活,但我却和以前不一样,越来越关注她了,越来越想她了,越来越期待她的笑脸,越来越多花心思在和她相聚的时候!
难道我爱上了她?
于是我刻意避开了他们,好在杭州的街道又多又长,永远不会有穷尽的时候!我起得早,那是要早锻炼;下班晚,那是努力工作;睡得早,那是加班太累了。
我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上铺空荡荡的。记忆在延续。
那一天我照回来得很晚,坐在我床上的阿健抬起头。
“滚回你的上铺,别妨碍我睡觉。”我笑骂,把公文包扔到床上。
“小璇还没有回来?”
“怎么回事?”我听出不对劲。
“我刚刚和她分手!”
“为什么?”我始而惊讶后而震怒。
“她太安静了!你知不知道,我跟她说话,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只是笑一笑,到后来我发现,我居然跟她没话好说。我跟她在起真的好累!”
其实我早就应该察觉到了,他临睡前常跟我天南地北地聊天,以前谈得最多的是她,但近来却常聊到他公司的一个女同事。
我只是问他:“你是不是爱上另外一个女人?”
“是!”
我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道:“她要是有事,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放开手,去拉开房门。
“你是不是爱上她了?”阿健在我身后问。
我顿了一下,道:“这个,好像与你无关!”
“她可能还在西湖边!”阿健大声道。
我奔下楼梯,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三年来的兄弟感情,第一次有了裂痕,而且还很深。
我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想给她打个电话,手机却摸了个空。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小偷顺手牵羊走了,估计是在151上被偷了。我叹了一口气,冲下楼去附近的公共电话亭去打电话。又想起那一夜。
我在西湖边疯狂搜寻,湖滨公园每一处都找遍了,最后我沿着北山路一直到了断桥,终于找到她。
她坐在断桥边的小亭中拄首看风景,时间已是九点四十七分。有淡淡的秋意,有凉凉的风。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毛线衣,受得今夜的风寒吗?
我坐在她的身边,道:“你……现在还好吗?”
她看了一眼我,俏脸苍白憔悴若死,道:“是你?”
我抑住心痛的感觉,故做幽默地道:“很失望吧?不是你要等的人!”
她俏脸一黯,淡淡地道:“我对他早不抱任何希望了!”
我柔声道:“假如你伤心,我会借一个肩膀给你哭的!”
她真的将头倾靠在我的肩膀上,哭了。而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安慰的,只能任由她哭个痛快。我没有理会路人的侧目,只是定定地看着月照下的西湖,正有凉凉的风吹过,吹皱了一湖水,月影闪离,波光跃金。
许久之后,她抬起头,擦干泪,装出一个笑脸,道:“哭过了,就好过多了,谢谢你!”走出亭子。
“你真的没事?”我在后面追了上来。
“我真的没事!”她应道。
“其实,我一直都在喜欢你!”我走在她的身侧,不敢看她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只是看着大街上的灯饰,专注而寂寥。
她没有说话。
“听说一个星期后有流星雨,你愿和我一起看吗?”我加上一句,停了下来,看着她。
她慌乱地避开我的眼,玩着手,道:“我……现在心里很乱,你让我静一下好吗?”
我和她打的回去,一路无语,任灯光与暗影在我们身上交替而过!
第二天我上班时,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已经回家去了,想要调整自己的心绪。
我静静地听着她说,只是道:“记不记得流星雨?”
她沉默了一会,道:“再说吧!”挂断了。
我给她家打了很多个电话都没人接。
我回到空荡荡的住处,现在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阿健是第二个搬走的,他不想再面对我。她的室友也跟着搬走了。
我一个独自坐在房顶上,看着天空,身边只有收音机伴随着我。
但天空上阴云密布,没有半点星光,今晚注定是没有流星雨的夜晚。
而我只是这样坐着,直到东方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