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游——
壬辰六月初九日,金曜,娄宿值。
午时四刻许,发至黄山。日落达之。歇一晚,以峙登山。
初十日,天明起身。南门入,卯时三刻乘缆索登至白鹅岭。但见云浪翻腾,穹甚蔚蓝。日隐于层叠之云间,时有光影交错。凭栏下盼,山脚之峰已若峦耳。
行入林道,步石阶上下。山风凄凄,触体生凉,竟寒可至骨。水汽盛,石阶生苔,屣易生滑。
西北行一里,见黑虎松。径宽一尺,高五丈,枝干苍劲,不甚耸直,冠如云压。
复百十步,隔峰有孤石昂立,上有一小松,传为昔太白落笔之处。此梦笔生花然。西五十丈,有石山。山具五峤,赫然五指并伸,亦似笔架。
又百十步,东北望一峰,上怪石高低错落,唯一倬直,十八罗汉拜南海云。
行至旷处,小憩半刻。欲行之时,云散,金日出,临空而挂。余闻此六日无一晴,今逢晴日,幸也。
前有歧路,决意西南行登光明顶。阶滚山而下,高陡非常,不得已慢行。道侧青石堆垒,其隙间生翠草,尚有朝露未去,楚楚怜人。
遇一平台,余已汗侵衣衫,将歇,忽凉风吹袭,不由一颤。又闻雀鸣林中,声幽脆。余心慰之,复起身。
观海——
山道萦山,,辗转前行,忽见一亭。依亭回首,一山头巨石矣。半边接地半凌空,名石“飞来”。复下观,山中筑一亭,余不得其名。咨吴氏,答之。乃建之以念陶文浚,谓行知亭。
又复前,林断。断处有坡,坡生野草簇簇丛丛,绵延夥够二十丈。
辰时六刻,抵东海门。欲将顶,山雾氤氲,视不足十丈。
又半刻,登顶。云雾旖旎,五丈外物唯能知其廓。下瞰,云海苍茫,众峰不可见。
闻黄山前险后秀,是故歇一刻,后举身赴前山天海。
起行之时,冉有一众挑夫循道而上,俱赤上身,肩押扁担。重不下百斤,每每落足,皆隐闻山阶作响。
正巳时,至天海。白涛佖谷,崒峰出云,不似渚焉?
停约一须臾,迂访迎客松。经鳌鱼峰,上鱼尾试胆台。
若夫巨石嶙峋,山崖陡峭,莫敢下眺。林壑纵横,墨白互夹,恍疑随岚动,方圆里内岭峦也。雾锁孤台,依稀难辨,不得上览。巍巍巨峰,自半而断,其上廖难寻,黟巅莲花极顶也。
经一罅得下山,罅宽仅尺半,两厢大石挤凑,石上青蕨绿藓,触之温凉。前有幽洞,尚可通光,长七丈,内有二折,折处尤笔直上下,举步难行,如通鱼肠。
杂悰——
行至一处,仰见一线天,左右石壁逼夹,其间不盈尺。才通行,而唯偏侧得过。天光倾泻,漏此一线。复观鳌鱼峰,方现鳌鱼吞蚌蛤螺狮之貌。
下而复上,三里复得一洞,洞顶水泫,悄然可闻声。
复转行又二里,遂登百步云梯。梯横绝壁,道宽二尺。首可及前人腰脊欤?余谓之上引碧落下接黄泉,不堪极目回首。倚壁侧目,纵览云飞,飞鸟徒倚,翕忽山间林丛。
前行里余,有一高石独翘,披云作甲,状若金龟探东海。
西北而行,栈道连连,复折西南行,道中一桥横跨。立桥上,隔空有异景,一曰莲蕊,亭亭蕴蕾,烟云化叶。二曰孔雀,松为颈,峰为羽。三曰兔团。兔寝团竞,栩栩传神。
巳时七刻,至一怪石。正观若将军叱怒,侧审则海豚跃波。续前行,近玉屏。一峰当眼,峰顶游鲤,十数丈,鳍、尾皆舒,鳃、目历历。鱼脊覆鳞甲,可片片数。竟然全为一山石所化,天工鬼斧矣。
复北行,始至玉屏。临玉屏下,南拥卷鼻玉象,北揽立地青狮,人生得意几何哉?不及如此耳!东北下一十二阶,傍青狮石,名松破土生。针稠枝亸,干攲东北,若傧相然,风雨萧条八百载焉。
古道慈光——
歇至午时,下山得归。慈光阁处去。
至午时五刻,行抵山下。其间山路一十五里,亦有巉岩巍巍生古树,亦有寒池汩汩涌清泉;亦有苔蕨青青,花丛草簇擢秀。林中有蝶挥翅,墨以缀,雪作裳,翩跹而舞。有雀戢翼,通体杏红,颈腹皆白,而黑翎赤顶,不闻其飞鸣。古道盘折,或幽径,或大道。山阶宽窄纔落足,鲜见台椅容得憩。
途经天都下,见天都闭山,其峰屴崱,一道直上,几触霄汉。其脉东南,青鸾峰耳,此生夙愿。未得亲至青鸾立马亭,憾,渐觉怅惘。
慈光乌瓦朱阁,门上有墨扁,金字题名,洁畲亲笔也。石栅环之,庑庵俨然。阁前有方池,水浅青而浊。游鱼水中,不下十数,甚者近丈许。池上“披云”,通门阁,方石搭接,独拱。
日久矣,难睹其原容。
亦乘吧车,经春茗楼,回宿处,一夜无话。
木雕楼——
翌日正辰时,发向卢村木雕楼。余闻其始建道光年,全为木构,一十四载方成,至今百八十春秋矣,故往之。
临村前,有一方塘,深不盈二尺,清冽可见底,近岸丈余,其壁层生苔蕨,貌若翠色罗绮。有渠相连,渠中错落六阶,淅淅水声,近之则闻。渠旁邻巷,曰水街。轻步入村中,恍如旧世。
入正厅志诚堂。楼两层,以杉、樟、杏、椴、椿,为柱、梁、枋、门、窗,辅以入化雕工,彩!厅侧木雕福禄寿禧图一幅,鹿伏梅花,蜂猴具舞,蝙蝠绕空,寿星齐聚,尽数纳于其中。正堂左右开小门,各通后厅,侧连接房。东西有额扁,东有“东启长春”,西有“西辟延秋”。
另入一园,门对志远堂。门东有暗房,与门同高,惟一窗,镂傲雪冰梅。厅中有牙床,面以桂木,基为银杏木。墨黑漆之,纹金络。
转入思成堂,堂前有院。植古树二株,皆朱果。余见檐上有雀,与常一般无二,不恐人语。四下窗阁屏风,尤为精巧。筑此楼者,具神工也!此般手笔,平生仅见。
出屋中,至屋外,见墙下有小渠,疑通村前方塘。卵石以为底,流动之间,有浮光悦动。
凤凰源——
后入凤凰源。道旁溪流,宽仅八寸,顺势急流。复前,凤凰池当谷中。乱石缀其边,池水清青如碧翡,静则青玉镜,动则鳞波阵阵。上承天马涧。谷势非直,故其百步九折。错落出薄石纸般堆叠,其上抖舞沁雪白练。逆涧行,见一巨石横涧中,石纹特异,竟天掌拍下状。
百步之上有朱亭,只名凤。亭六角,其顶勾纹彩凤双盘,六侧则有仙人飘飞,伴凤而舞,衣裾博带冉冉,各奏雅乐。
又其上百十丈,近白鹇池,静尤冰结,不甚浺瀜,明可胜清鉴。池边一丈许青石,依松边,如若青蟾听松吟。
过白鹇池,难忖度几许,至狮子岩,八丈不及,其岩下将军洞,容得廿余。前复有路,已无盛景,次而无心力,卒循林道而返。
下山,寻一酒肆,草草餐之,乘车返家。
黟山之行至此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