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静静的伏在井底,井水像一面光洁的镜子,而你则是镶在镜面上的一块翡翠。 井底的薄雾滋养着数年依附在井壁上的青苔,更显青翠幽碧。好奇的风潜入井中,意欲探个究竟。待到达井底时,气息已渐缓,拂在你身上。你喜欢这种感觉,仿佛扣住了风的脉搏。提琴的鸣奏在深井中无声的回荡,悠扬。
在这与世隔绝的角落,时间把你遗忘了。翠绿的皮肤不畏时间的侵袭,不论过去多少年,井中的蛙鸣响亮依旧。
生活是宁静祥和的,与青苔,井水为伍。大多数时间仰望头顶的一方蓝天,澄静得仿佛被荡涤过。偶尔有鸟在井边驻脚,饮水、休息。周边有高大的树,风把树的叶子送到井底,你从叶片上读到季节的讯息。夜晚,你伴着满天繁星,歌唱,入梦。
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没料到使时间凝固的咒语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打破。
一天清晨,你被巨大的轰鸣声惊醒,噪声闯了进来,粗鲁地打碎了沉井几百年的祥和的沉睡。刺耳的喧闹莽莽撞撞地跌进深井,敲击着古老的井壁,在幽深中回荡了很久很久。你忘了,到底有多少年,深井营造的梦境未被打扰过了。是谁?你缩进石缝中,聆听着,等待着。你听见锋利的物体旋转着把风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声音,混合着仿佛从树叶间传出地朦胧的哭喊哀求,还有直立的物体颓然倒地发出地钝响。紧接着一切归附平静,平静的令你质疑刚才的一切是否只是一场噩梦。这喧嚣后的,唯一不同,是你再也接不到那被风送入井底,带给你季节讯息的树叶。
日子开始一天天变得不同,到底哪儿不同呢?你有说不上来。头顶的碧空渐添了几笔灰色,仿佛有几股污水混浊了一方清澈的小池;昏暗的天空再也没有飞鸟的身影。昔日的碧空如洗的蓝天成了孩子哭过后的脸,混和着泪水和晦涩的心情,变得灰蒙蒙的,脏脏的,皱皱的。望着浓烟滚滚的天空,散发着呛人的味道。也许你不明白,”天空不留下鸟的痕迹”那诗人的情怀,却明白飞鸟逝去后的天空的悲哀。夜晚,你仰望日渐暗淡的星辰,深井之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巨变?
然而,厄运扇动着黑色的羽翼,盘旋在你头顶的灰暗空中。深井中充斥着一种不安的味道,令你不由得”蛙”心惶惶。你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终于,井中的水干涸了。你当然不知道,这"超采地下水"造成的直接结果,你只是质疑,几百年潺潺不息的生命之水怎会在一朝一夕间枯竭。生长在井壁上的青苔没了水气的滋养,不久就变得枯黄干瘪,病恹恹地攀着井壁。逃离吗?逃出这奄奄一息的井?不,不论如何,你也要守住这口昔日的井,就像固执地守护一个逝去的信念。“守住最后的泉吧,”一个声音在呐喊,“哪怕最后的绿色,也要把它放在心中捍卫它!”你迫切的等待一场雨,祈祷着一次命运的转机。
几声闷雷响起,你"忽"地睁开蛙眼,难抑激动的心情,“要下雨了!”你仰起脸,对这阴沉的天空---因为有了雨,就有希望。雨噼噼啪啪地落下,有的打在井壁上,有的打在井底的石块上。正当你浸在下雨的欣喜中时,一滴雨落在你的右后腿上,紧接着,一阵火烧灼般的疼痛传遍了你的全身。又一滴雨水,带来新的痛楚。这灼人的雨有一个新的名称叫做---酸雨!你猛地从怔愣中清醒过来,蹒跚着向石缝跳去。蹒跚!你怎会如此衰老憔悴了?每一次弹跳都清晰的印证着这种感觉。是水,井水的干涸带走了让时间永恒的最后的咒语,皮肤的褶皱不是因为短时间的缺水,而是你老了——你已不再受咒语庇佑,变成一只衰老的蛙了!仿佛全身被抽空了力气般,你猛然跌到在石缝间,忍着泪,忍着痛,将仍然刺痛不已的伤口深深压在冰凉的青苔上。
一束清晨的阳光洒在你身上,你勉强支开蛙眼,腿上的伤口疼痛依旧提醒着你昨天发生的一切。望着阳光,温暖的照耀着你,在这场浩劫短暂的停歇之际,只有阳光美好宛如昨日。你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你回到幽深的井中, 仰望头顶的一方蓝天;绿树重生,你从叶片上读季节的讯息。夜晚繁星下入梦。半梦半醒之际,你向着阳光慢慢爬去,胸中荡涤着激动,迫不及待的想放声歌唱!有多久没有唱歌了?迎着眩目的光,你用尽最后的力量,张开了口——
——烈日炎炎,烧灼着大地,脚下金灿灿的黄沙一只延伸到天际。沙地上印着一大一小两串脚印,脚印的尽头,一对父子在沙地上跋涉着。儿子蹦蹦跳跳的用脚尖仰起金色的沙粒,他长着一双幽深如井水的眼睛。忽然,儿子停下来,侧耳倾听,片刻,向身后的父亲奔来,“爸爸,我听见有青蛙叫啦!就在刚才!”父亲笑笑,说:“孩子,听错了吧,沙漠里怎么会有青蛙呢?青蛙需要水,我们不也一样吗?”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向前跑去,和父亲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夕阳的清辉中。
他们的背后,空旷的沙地,一阵轻风卷起黄沙粒粒,抛向空中,复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