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奏的管乐,尤其是那些由笛或箫奏出的抒情短章,总是能让我想起一些亲切的事情。 九岁那年,我在公社的宣传队里当小演员,跟随大人们走村串屯到处唱“临行喝妈一碗酒”。给我化妆的是辫子特别长的女知青,竹笛演奏员,我叫她天津姑姑。
那段梦幻般的宣传队生活中,能够记得的只有两件她常做的事情。一是她为我“定妆”,也就是化妆的最后一道工序,往脸上吹胭粉。听她那么香喷喷地一“璞”,然后是她轻轻的难得的笑声,睁开眼睛,镜子里是我的小花脸。另一件事,是她曾几次带我到村外,面向空空荡荡的大草原,闭上她好看的双眸,吹出她最心爱的《牧歌》。悠悠的长调,缓缓地起伏,全然没有了在台上“扬鞭催马送粮忙”的激越欢快。一曲终了,许久才把眼睛睁开,睫毛挂满泪花。那种曲调与那种神情一起,成为我少年时代最深刻的记忆。 我曾央她教我吹笛,可是我总是掌握不好自己的口型,她笑我是在吹火,她没有告诉我应该怎样,她说她自己也说不清。第二年,宣传队解散,她返城,我上学。大概过了一个‘月,我忽然收到了天津姑姑写给我的信,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收到的信件。现在能忆起的只有这样的话:小军,你还想吹笛儿吗?我想明白了,吹笛时的口型跟我们说“回家”的“回”时羞不多。 长大以后我仍常常回味这句话。
天津姑姑的话,也许正是她以当时的情感体验到的笛子特殊的韵味吧了下乡插队的日子里,她一定日夜都在想家,她那温柔的《牧歌》,是悄悄地向千里之外献上的思亲曲吧?也许她的爸爸妈妈最喜欢的就是她奏的《牧歌》;但是回r城市,谁能保准她不会再用它献给曾留住她的青春年华的真正的草原呢了她给我这个小孩子写信,是她的心湖上荡起的涟漪,“回”字不也正像在止水上投入石子后辐散的沈纹么? 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我正在大学里读书。毕业前,偶尔到音像书店闲逛,在柜台上突然发现,天津姑姑的笑容印在了一盘盒带的封面上。那是她的排箫专辑,她已改吹排箫,我立即猜想到她吹箫的嘴唇依旧会是说“回”的样子。回去放给日学听,都说美极了,尤其那首美国电影音乐《毕业生》,如诉如叹的旋律一直在那段时光里流行·,给无所事事的应届its业生们注入了情感沟清凉剂。
大家似乎}新纯洁了一次,又谈起了文学,提起了艺术,想起了人生之美,同时也仿佛意识到了某种天真即将泯灭的不甘,心底的一份眷恋一份J嗅惑被唤醒了。 离校前的最后一晚,我们在宿舍里默默地坐等着派遣,时间慢得出奇。这时,一声口哨从走廊传来,正是那首大家喜爱的《毕亚生》,徐缓的迷惘的引子破开了闷闷的空气,同学们不约而伺地开门出屋,努起“回”形的嘴唇,一齐把口哨吹。响。昏黄的灯影下,口哨的和弦裹着沉重的惆怅在狭长的楼道里冲荡开去。默契的风忽忽地刮过来,摇撼着一只只不愿离岸不知明天去何方的小小船儿、。口哨摹拟着排箫那水一样浩茫梦一样绵渺的音色,不安的心在她的轻波里久久依回:若有所失,若有所念,若有所慰,若有所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