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不过二十里地,就到老家。
村子不大,整个的被绿树怀抱,绿荫之中影影绰绰地露出高楼与屋舍的几角;人口不多,算起来也不外乎两个家族;村东有河,河上有桥,河边有路、苇和树。
算算,不知觉间已离开村子二十年了,老家变了太多。
前几天晚间开车回家,遥遥看去,影影绰绰的一条光带,明亮得好似天上的繁星,走近来看,却发现是新安的一排排麦穗般的路灯。
变得好快啊!近几年来,二层三层别墅一般的楼房鳞次栉比,柏油路早已四通八达,小汽车泊在门前,各家各户的门面都是辉煌高大,最近,也不过半月功夫吧,原本到黄昏便眯着惺忪的眼的街道又已经是灿如白昼……只是,我却丢了老家。
我的老家不是这样子的,我的老家像绿壳的蛋。
我的老家,村东的小河里流的是油油的绿绿的波,波上呷呷嘎嘎是鸭和鹅,唧唧咕咕的是洗衣的大娘嫂子妹妹姐姐,噼里啪啦的是踏浪的皮弟弟,帅哥哥……小河曾经是那么温厚与深情,包孕着乡亲,抚养着村子。
还有树。在我记忆里,村子里到处都是树,屋前屋后是树,庭里院中也是树,整个村子就像躲在树的怀抱里,都是些什么树呢?也不外乎杨树,槐树,柳树和各种果树,树儿繁茂的时候,屋子也仿佛被淹没。
翡翠的河,葱葱的树,就是包蕴村子的巨大的蛋壳。
蛋白是什么呢?就是人啊,田啊,菜园,还有小果园。我一度以为,陶渊明应该艳羡着我的,我曾经多么地怀念,怀念那一份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
村子里地不是很多,但是很平整,肥沃。我很小就记得,村子里灌溉插秧并不靠河上游放水,村子里多年前就有机井,每到农忙的时候,别人眼巴巴地盼水来的时候,村子里早已灌溉插秧,别的村子田地还像癞痢头的时候,属于我们的地块早就扎根返青了。我印象中的村子里的田地,总是比别人更葱茏,更丰盈。
村子里人不多,菜园子集中在村前,辣椒萝卜一畦畦,黄瓜甜瓜一片片,豆角丝瓜一架架,叔叔大爷们豪声大嗓,婶子大娘们互通有无,婚丧嫁娶,家长里短,就在种菜浇园的时候传递了,谁家有个风吹草动,不过半晌儿就已经全村皆知,整个村子就像在一个锅里摸勺子的大家庭。
村西是一片果园,山楂梨子苹果的品种齐全,却也不是为了什么发财赚钱,也不过就是图个口福,解个嘴馋。果子熟了的时候,你往园前一站,准有果子把衣兜塞满。馋猫儿偷偷摸摸的蹲在树上,园主人也准会装作看不见。
那么最香的蛋黄是什么呢?就是情啊。村子里不过两个家族,沾亲带故连拉带扯的都是亲戚,出门见人张嘴就是叔叔伯伯,婶子大娘,哥哥姐姐。要是饿了,随便走到哪里都可以端起饭碗。小时候的我跟妈妈闹意见,曾经把自己送了好几家,哪家都是我的家,婶子大娘都是亲妈。
可如今呢?
小河干了,上游流来的酱油似的水黑了我们的翡翠,最后干脆断流了,见底了,苇了没了,小路裸了,玩水的人呢?被厂子吞了。
树呢?没了。房前屋后要硬化,庭院里要整洁,枯死的灰色的水泥的面孔,隔绝了人们跟土地的亲热。
房子呢?高大气派辉煌巍峨的是现实的,故乡里的矮矮的冬暖夏凉的,苫着麦草盖着排瓦的小房子,只能到记忆中去找了。
最让我心悲的还是人啊。同龄的人,撞见我还能搭讪;那些小楼里露出来的鲜嫩的面孔,只有陌生;街上疯跑的孩子,我一个都不认识;我记忆中的鲜活的那些人儿呢?都老了,瘦了,枯了,干了,甚至没了……
景变了,人没了,我的老家,迷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