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小镇几乎被水环绕了。鉴江、袂花江、小东江经历了旅途跋涉在此交汇,常 常给小河两边各注入一半清绿,一半黄浊。传说清绿那边的水喝了能使人皮肤出脱得 白嫩嫩的。或因了这,皮肤白的女孩总被人称为“梅姑姐”。
儿时的记忆中,小河交汇处常常露出一大片沙渚。夏日,这里是我们的世界,划水 时,它既是约定的终点,又是俗成的裁判。游泳之余,或趴在沙滩上堆砌沙雕城堡, 或分成两队人马,一个骑着另一个的肩脖上,而后拨水啦,撒沙啦之类混战一场;偶 尔一艘汽船驶过,那精心制作的沙雕便被激浪冲刷成废墟然后慢慢变成了坦岸。汛 期,沙渚淹没了,排山倒海般的洪流从上游汹涌而来,数十米的小河道倾刻间成了一 片汪洋。沿河的街坊纷纷把家什搬到阁楼上去,大人们整日为三餐操劳而愁眉苦脸, 小顽童却把门板卸拆下来当做小舟,尽情地享受着水浸街的快乐时光……
岁月易逝。当孩提的记忆逐渐模糊后,却有游泳的爱好依然伴着成长的脚步一直前 行。那次,学校组织大家到海岛上实习,翌日早上,在同学们坐着渔船出海去跷首以 待时,我因贪恋海中的晨游,以致白白错过了观看海上日出的机会。又一回,我们几 个人结伴到湖光岩看国家滑水集训队的表演,由于忘记了那日是禁止下湖游泳的,因 而被人家灰溜溜的赶了上岸来。我想,与其说是湖海风光使人忘乎所以,莫如说是游泳于我有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
但是,真正能给我满尽游泳雅兴的地方还是家乡的小河。夏日自不必说。入冬以后,那景况是完全不同的。冬天的流水挟着上游或千百条山溪的水脉,给小河注入清绿色的泓平,这清绿色中积聚着一团团的寒气,使人顿觉到毛骨耸然和牙齿打颤。然而此刻,正好是冬泳的大好时机。冬泳不同于夏游,入水前,首先得活动活动身体,比如体操、俯卧撑、立跪姿之类,然后,习惯地用水擦拭额头或身体。即使这样,头一个猛子扎下去,全身骤然间还是象麻木了一般,只等一阵下意识般划水动作以后,感觉才慢慢恢复过来,待游上二三十米,身体渐渐发热了,这时你就会体味到一种妙不可言的爽快。当游兴达到最佳时,爬将上岸擦干身子穿上衣服,这爽快的延续即如喝了烈酒一般遍及全身。那一刻,生命的蓬勃,青春的烈,你就要感激起大自然的慷慨了。
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地对小河的情结又有了别样。有一个冬日,我一气向河西游去,或许是隋性在作祟吧,在将游到河西时,感觉上已没有了往日的爽快、热烈和蓬勃。站在浅浅的河滩里,惰性和寒冷促使我想搭上一只小船渡回去。细看附近的小船,原来都是掏沙人的船。只见他们手中舞弄着一只特制的大竹箕,一会儿潜入水中,一会儿浮出水面,然后捧起满满一箕的河沙倒入船舱里。船尾舱灶里有些柴火,我爬上去拨火取暖,一边看着掏沙人的作业。掏沙人,赤裸着上半身,在寒冬里,潜、浮、干、湿,当赤红赤红的皮肤被江风一吹,旋即变得油亮黝黑,稍不经意被指甲一划,便清晰地露出白白的线条儿……直面掏沙人,冬泳、寒意、惰性又算得了什么?最终我还是坚持游了回来。
……
青春的脚步渐行渐远了,如今,当我再次站在小河边时,这里早已没有了往昔的景象,代之而来的是连成一片的江心岛。经历了多年的开发,这江心岛已变成为一处乐园,同德新城隔江相望,一桥通衢横亘河上,人们可在乐园里享受着晨曦的沐浴和晚霞的夕照。这里有规模宏大的体育场馆,有集消遣休闲于一体的娱乐中心,有高档消费的宾馆酒店,有四季芬芳的花卉苗圃……儿时的沙渚,青春的冬泳,一日三餐的苦恼,水浸街的疯玩,掏沙人的黝黑身影,一切一切都消失在悠悠的岁月中……
在我生命的记忆里,家乡有一条没有冬天的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