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盛夏,难得的酷暑。阳光炙热、眩目。她打着赤脚坐在枝叶繁盛的老榕树下,脑袋耷拉得很低。许久,她抬头,目光停滞于老房子的门楣。
光,果真是无孔不入,由树木的缝隙间洒落,斑斑驳驳投映在门楣上的是其与影的交织,如此厚实,细腻,熟悉。这样的光景曾陪伴她走过春秋六载。
她面前久站的她冲她伸手,“走吧,小安。”她回头,想,这光影交织的门楣很快就不属于她了。再不!然后一屁股狠狠坐下嚎啕大哭,歇斯底里。 “姐,为什么爸妈会被抓?” “是逮捕。
他们做了坏事。” “那你为什么不帮他们?” “帮不了。” “姥姥说你不是他们亲生的,是真的,对吧?所以你不想,是不是?” “……” “你真残忍!” 她们寄住在小叔家里。屋子宽敞且空。
可小婶却只同意她俩挤楼下那间最小的,原本做储藏室的北房。那个光鲜亮丽的女人优雅地窝进质地柔软的大沙发里,她伸手好奇地触碰沙发,那女人立马吼她,让她伸开脏手,叫她穷破丫头。她瞪眼前嚣张的女人,那女人越吼嗓门越大,话越刺耳,什么和她爸妈一个德行的不知廉耻,眼里见不得什么好东西。她麻利地抓起茶几上的大水杯直泼得那女人哇哇大叫,要她们扫地出门。
何平连忙拉着她道歉。是的,何平。自从那天以后她再没叫过她姐姐。她不肯,她说走就走!何平扬起手就是“啪——”的一声。
她只感到一阵眩晕,伴随而来的是脸颊上热辣辣的生疼,手印清晰了了。她在讥笑声中缓过神来,咬咬牙,忍住泪冲何平咆哮,你真势力!她骂的是爸妈啊!你以为你不是亲生的就脱得了干系?!我恨你! 晚上,何平拿冰块帮她捂脸,她死命地甩开她,转身面墙。柔和的灯光将何平的身影抛在墙上,她清楚地看到在光影交织里何平的手往她自己脸上抹了好几把。时间没有原处,任谁都无法驻足。
这一晃,一整年。 那一天,客厅忽然很吵。那女人的吼叫声撕心裂肺的蔓延进屋。她把门推出一小条缝,何平的声音,温婉、平静。
字字入耳。我出去打工,拜托你们一定让小安念书。她冲出去的步子尚未迈开,何平已然走来,伸手笑着理顺她的额发。 何平每天穿着快餐店的制服到校门口接她。
她们的交谈少之又少。
有一回,何平买了本小人书。临睡前,何平微笑着坐在床边念:“从前在一个小岛上住着——快乐、悲哀、富裕、虚荣、爱、时间等等各类情感。突然有一天,情感们得知小岛快要下沉了,都忙着准备船离开,只有爱把大船让给了别人……”她猛然伸手合上书,谁要你念?你以为你成绩好,自己不上学去打工我就会感激你吗?她抬头,何平明亮的眼神里有种晶莹的潋滟骤然间奔腾翻涌但很快被她遏制。何平沉默了,很久很久…… 又是盛夏,时间的渡轮一启程便足足十三年。
她收到了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打电话给何平。何平说去看看老房子吧,快拆了呢。她们走过被拓宽了的马路,树木枝叶微妙的声响混合着车流湍急的氛围,营造出细腻的陈旧感。阳光依旧刺得人睁不开眼帘,老房子的门楣依旧处于光与影的交织中,风尘仆仆的沧桑。
隔壁的老妇人蹒跚而至,她问,这里要拆了吗?老人说,是呀。你就是小安吧?已经这么大了呀?当初他们一领来我就看出是个漂亮的女娃呀。犹如晴空霹雳,她一阵阵晕眩。是自己?她望向何平,可是为什么长久以来不纠正她?何平显得局促不安,不,不是这样的。
婆婆老了,记错了。听我说…… 恍惚间,她想起十多年前那个未被念完的故事,其实后来她把它看完了的,她知道时间救了爱。的确,只有时间才能懂得爱有多伟大。
如今,她浅笑低眉,牵起何平的手,“走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