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缤纷
文/陵欣
你笑，我看见最美丽的三月缤纷；你哭，我忆起沉郁的七月忧伤。
这是我在韩琪二十岁生日时候送给她的那个棉质玩偶礼物中的一封信上的第一句话。在写下这句话之前，我绞尽脑汁地想是否要把这段娇情而滥俗的话写进去，最后我还是忍不住，把它写了进去。因为我知道，在这之后，我决计是要离开的。韩琪生日前的寒风正值的那晚，我站在她家门前，牙关冷得咯咯发颤。等了3个多小时，已过了十二点，我拿起口袋中的手机，不断的用嘴里呼出的暖气吹我冰冷的手，然后艰难地用手指在手机上敲打了几个数字，拨了过去，拨的正是她的号码。
“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闷笑了一下，然后关了机把里面的电话卡取出来扔掉。接着把那个被精致包装的棉质玩偶礼物放在她的门前，转身漫步离开。
在遇见你时，我本以为我们可以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过一辈子。一辈子在你身边，这样就好。
一、
我是在学校里认识韩琪的。我们学校很大，从课室走去饭堂就要花15分钟的时间。刚刚上高三时，自习课多如牛毛，上自习课时没有老师在场，所以，自习课成为了众多高三考生逃课的最佳选择。所谓的逃课，就是在学校里的小卖部里买一杯西瓜冰，在植物园里闲逛，然后到了下课铃响了，才愿回去。自然而然地，我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我喜欢买一杯西瓜冰，然后坐在学校后山的山脚下，听着Mp3，仰望天空。我很喜欢宁静，喜欢看云层撕开，合拢，看它们寂寞地浮荡，直至它们被吞噬在苍蓝的天空中。
我也喜欢写文章，写一些娇情的文字，在杂志书刊上发表一些文章，常常会收到一些读者的来信。来信者过多，我没法一一读阅，于是那些信件便被堆彻在我宿舍的床上，占据了一大部分空间。
二、
认识韩琪是在高三上学期结束的时候。
临近期末，所有学生都在复习，为的是应付下个星期的学测，甚至连自习课逃课的人都少了一大半。
因为忍受不了那些内容繁杂的一张张试卷，在自习课我还是照常一样逃了出来。到了后山拿纸笔写文章的时候，才发现天空阴沉，我便觉得意兴索然，准备起身回去时，一个女生坐在离我几步之遥的草地上，我不太在意，只顾离去，片刻间，她说，你就是易城？
我向她望去，她微笑淡定地望着我，她的眼眸深邃得如同黑色深渊，一望无底。而我却从没见过这张面孔，因为我们年级有2000多人，朝夕见面，竟没有见过她。
我点头笑笑。
她用手撇了撇头发，眼中夹杂着无限的诧异和惊喜，说，我叫韩琪，以前我有看你写的书，也写过信给你，不知道你收到没有。
其实我早已听过韩琪这号人物，宿舍里的人只道她是一个美女，总想尽办法认识她。于是每天早上天还没亮时总有一大堆人左手拿着面包，右手拿着牛奶站在女生宿舍门前猴急地等待。
没想到，竟然给我在这里意外地遇见这号人物。
端视间，我开始谅解那些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拿着早餐站在你宿舍门前猴急地等你，那些跑到六里外的郊区只为了买你喜欢吃的水果的人了。
她的确是美。
我望着她，尴尬至极，我想她的信件必定是夹在宿舍那堆信里了，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头称是。
你亦笑，说感谢我看阅你的信件，要请我喝一杯西瓜冰。我推辞几番，便应允。
我们步行小卖部，她是矜持淡定，却是极开朗的人，话很多，性格恰巧和我完全相反。唯一和我相同的就是喜欢一个人坐在学校后山脚，仰望天空。他说她每一次到后山脚都看见我，只是不知道我竟是易城，所以就没有和我打招呼。
我说我每次都以为只有自己一人，居然没有发现你。
我们两个同时笑了出来。
你笑靥如花。
穿越操场时，许多人见她便像她打招呼，眼神中夹带着仰慕和谄媚。我不以为意，我深知，这等女子，身边固然有许多人，如同她脚下的一块块瓦石，喜欢时则被拾起来玩赏，玩腻时，则被顺手抛开一边。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丝落寞。
回到后山处，阴霾的天空竟下起雨来，我心里默默怨恨这雨来的真不是时候。
她若无其事地望向我，暗示我坐下。
因为下雨的缘故，所有的人都回到课室，整个操场和后山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就这样淋着雨，吃着西瓜冰，我们把话题拉得很近又扯得很远。聊得投机时，她笑，笑得像一个孩子，深邃的眼眸竟清晰起来。
临走时，已经过了下课时间，我知道我下节课会迟到，于是便急忙地问她的电话号码，草草记下来后，匆匆跑回课室去。
于是以后每次自习课逃课，都会买好两杯西瓜冰，打电话叫她下来，和我仰望天空，一起聊天。而她也是没有拒绝，到后来，每次我买了两杯西瓜冰去那里时，总是看见她早就坐在那里了，手中也拿着两杯。
自然地，我是爱着她的。
三、
高考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漫长的假期。
虽然我和韩琪住在同一个城市，但我总是喜欢写信给她。我不喜欢手机电邮中那些冷漠的符号，我相信用笔墨能够把心情完整地刻录下来。我却不知道她是否可知。
我总是喜欢在凌晨的时候写东西，她说她也是。我想这又是我和她的一个共同点，便觉得好笑。凌晨写完东西后，我会马上跑过几个街头，将信放入她家的邮箱中。时常，会看见她房间的灯光也是亮着，有几次她突然将虚掩的窗帘打开，诧异地看着站在灰白色路灯下的我。然后我便对她笑笑，对她，还有对皎白的明月说，晚安。接着转身离去。
她是娇阳下成长的女人，而我却渺小得如同一只不见天日的蚂蚁，终日游荡在这个城市，看着城市的物欲横流，看着城市的灯火凝眸，不知所措。但她却怜悯地将我捡起，放在手心，我深知有一天，她也会像怜悯地拾起我般将我扔回深渊。
但她，却是我第一个爱的人。
四、
后来与她上了外市的同一所大学，自然地，她周边的人便多了起来
。
我们同系不同班，每次上公共哲学科时，阶梯教室里黑云沉沉，本想安分地听课可那教授却讲得甚是让人厌烦，像是用力地捏死一只虫子。而她索性将书本扔下，把我拉出教室，叫我陪她在校园闲逛。这里比我高中的学校大很多，三个月下来，我们才走遍整个校园。
让我感到安慰的是，这里居然也有西瓜冰，但却和高中不同，或许是换了一个新的环境的关系，总觉得这里和高中的大相径庭。而她总是笑着说，凑合凑合吧。
于是校园便多了两个捧着两杯西瓜冰漫步在校园的身影，而她，用相机把我们在校园里的足迹一一拍下。她对我说，我一定不会忘记这些相片的。
那一瞬间，她的眼睛充满怜惜，我仿佛看透她的眼眸。心里的话想说但到了嘴边便冷了下来，也罢，我知道我和她不能是情人的关系，我们是不言朝夕的。
五、
因为和她熟悉的关系，每一次她应邀，都会带上我。而伴她去的朋友极多，每次的面孔都不一样，我是一个不善于交际的人，不懂得如何和人交谈。所以我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坐在一旁喝酒，而她却在一旁招呼她的朋友，看得她与别人亲密甚好，我心里竟暗生寂寞。
那次我实在感到无聊，索性提前离开，然而韩琪却看见了，我走到门口时，她便跑过来，嘟嘴笑对我说，你太没心肝了，提前走也不告诉我。她的眼眸波光潋滟，竟充满无限怜悯。
我心里有些生气但又有些许惊喜，看着她，连生气都忘记了。接着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脸无限地凑过来，她脸上的汗毛几乎要贴在我的脸上了。此时我睁眼望着她，一股浓浓的酒精味直薰过来，她的眼睛闭上了一大半，我知道她酒力不好，她喝醉了。
我把她软垂的双手搭在我的背上，将她背起。接着我伸手打了一部Taxi回我的公寓。到了公寓，打开了灯，我径直地走去床上，随手把床上的一些信件和书籍拿开，把她放下，她倒头便睡。我帮她脱了鞋，双脚放在被窝里，用热水洗了一条毛巾擦拭去了她脸上的汗粒。
看着她熟睡的样子，我仿佛真的看透了她的一切。我知道，我是不能和她上床的，我们不同于他人，我们不能言以朝夕。
我关了灯，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吻了她的眉毛，便往窗台走去。此时街上路灯已熄，路人甚少，蝉鸣一浪接着一浪，我望着窗外，悲伤不禁涌上心头。我转头向漆黑的屋内喊了一下韩琪的名字，她没有应答，我想她应该是睡了。
韩琪啊韩琪。
一千年前世界固然没有你，一千年后世界也必然没有你。但世界上有关你的一切却隽永地刻在我心里，哪怕是微渺得如同一颗尘埃。
我醒来的时候是趴在桌子上，我往床上望去，韩琪已经离开了，连一张字条也没有留下，心里不禁凉了一大半。刚刚完成的写给你的信却不小心被墨汁染黑了一大半，然而我却将他折起来，压在桌子上书里的最后一页。
韩琪。
六、
后来由于韩琪每天晚上都很晚才回校，所以她干脆直接搬出校外和他男友一起住。而她认识她男友在一起，也只是一个月前的事情。她男友是我的同班同学，眼见两人关系越是亲密，成为男女朋友也不足为奇。然而，她却不是韩琪的第一个男友。
在韩琪15岁那年，她家附近搬来了一个比她大4岁的男人。由于是邻居的关系，她们很快便认识了，韩琪喜欢上那个男人，不到3个月，韩琪去了那男人的家，把自己的贞洁给了他。她没想到自己因此怀孕，而那名男子早已搬走，不知所措下便告诉了父亲，父亲扫着她耳光将她带到了医院的人流室。
对于这次的体验，只有疼痛得让她发疯。
大一快结束的时候，韩琪应邀去了酒吧，她又叫上了我。
看着她点唱了几首歌，然后拿起杯子，示意叫我陪她喝酒，我知道她酒力不好，随意即兴地和她喝了几口。然后我们便聊开了，聊得是以前的家常话。她把放在我的额头上，像模宠物一般乱摸。看着我头发凌乱的样子，她淡定地微笑，但她的瞳仁却没笑。我看着她，心里充满无限怜惜，便握着她的手，对她说，韩琪，我喜欢你啊。
她还是淡定地微笑，随即把我的手松开，然后对我说，还是做朋友吧，感情这东西是三朝两夕的事情，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我勉强笑笑对她点了点头。心里如同刀割般。
那晚她玩的很晚，当她把最后一点酒倒在她的杯子里后对我说，等会我你送我出去，我朋友在门口接我。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从她那艳丽的包里拿出一粒药丸，往自己的酒杯里一投，白色的药丸瞬间落入杯底，如同她，瞬间被拉拽丢入无底深渊。
她把酒喝完，我看着她日益憔悴的面孔，问她，你这又是何苦呢？
她摇摇头，把头埋在我的肩膀里，我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望着眼前的灯红酒绿，心里不禁滋生出一大片悲伤，慢慢地吞噬了我的全部。
我扶着韩琪出去，走到门口时，看见门前停放了一部黑色的小车，车里坐的是一个20来岁的陌生男人。我将她扶入车，将她平躺在车后座上。那男人黯然点头称谢，我顺手关了车门，转身离去。
我终究不能作你的情人，不能作你换了一个又一个的艳遇。我平凡得如同那膜拜在你脚下的瓦石，你若欣喜，则可拾起玩弄，若玩腻，则可随手扔去。
韩琪。
七、
直到大二，韩琪身边的人换了又换，艳遇不禁多了起来。我横眉冷眼看着她的艳遇，每次看见她憔悴的面孔，却又不禁发自内心地怜惜她。
我愁眉苦脸地对她说，以后一定好起来的，相信我。
她莫名其妙地望着我，笑说，我什么时候不好了？
然后便咯咯地笑起来，用手搭着我的肩膀，我不禁回忆起了我们的高中，幻丽而须臾。
最后一次见到韩琪是高二结束的时候。那天天灰蒙蒙地下起雨，凌晨三点时，我手机响起，一看是韩琪的号码，我随手就接。
她在电话那头虚弱地对我说，陪我聊到天亮。我能明显地分辨出她的声音中夹带着泣涕声。
我立马应允。然后边和她讲电话边换上衣服，连雨伞也没带，便往她家直奔去。跑过了几个街头，我的头发和衬衫被淋湿，冷得我牙齿发颤。我气喘喘地对着电话那头叫她开门，可是电话那头竟毫无声音。我顾不得这么多，于是尝试推她的门。门是虚掩的，被我一推就开，我直奔入她家，我看见只有厕所是亮着灯，于是便径直地走过去。
她头靠在厕所的门上，样子是睡着了，手里仍握着电话，我看见她脚旁掉落了一根东西，验孕棒，上面无情地显示着两个字“阳性”。
窗外雨滴抽击地面声逐渐清晰，大滴大滴的雨点如同锐利的尖刀般，一刀刀地刺客着地面。
眼前突兀地回忆起了那炎热而烦闷的高三，你陪我逃课，坐在学校后山上，仰望天空。我们一起吃西瓜冰，一起谈家常，感叹高三。
以前晚上凌晨突然想到一些热泪盈眶的文字，写成信，彻夜地跑过几个街区拿给你。
还有你曾经和我在学校里拍下的一张张照片，现在被我密封起来，放在床下的一旁，不知道你是否记得。
我本来以为可以一辈子都伴在你身边，没想到我心却不断老去，回首从前时，已觉力不从心。我不要再像现在般执恋你了，没有人会像我一样执恋你了。
韩琪。
我把她扶起，平躺在床上，用毛巾插干她身上的污迹。我用手撇开她的头发，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
我顺手把灯关掉，屋子里一片漆黑，我对着这片茫茫的黑暗说，再见了，韩琪。然后转身离去。
八、
两个月后，北风来袭。
那天我发现日历上有我年初时作下的记号，密麻的黑色字迹写满了日历方格内的空隙。
明天是韩琪的生日。
我到家里附近的精品店买下了曾经她说想要的棉质玩偶，然后精致地包装起来。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完成了一封信，而信开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笑，我看见最美丽的三月缤纷；你哭，我忆起沉郁的七月忧伤。
我把曾经和她合拍的照片放进去，把以前那张被墨汁涂黑的信放进去。
我只知道，这次是决计要离开的了。
只是我永远也没有想到，当我把礼物放在你家门口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你拉开虚掩的窗帘，大滴的眼泪划过你的脸颊，掉落在你的手心上，然后，你强忍着眼泪，对我微笑，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