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片漆黑的天空中,隐约缀着几点零星的光芒。夜,在痛苦中蔓延,在静谧中沉淀,却没能挽留住住宅所希望挽留的一切。
古朴的博雅宅,一轮明月映照着它如今小小的方圆。月光,洒满了整个庭院。月光,好似正在跳跃的烛光。那张嵌着烛光的大铜床上,摆着一个颓唐的身躯。他那呆滞的目光,隐约诉说着心中残缺而又完整的故事。忏悔与感激,写满了他的双眸——
我亲爱的家人:
一切皆以成为过去,独自回望我未知而又已知的人生,才发现自己就是属于自己的旁观者。我不是为玉所生,却是为玉所死。玉,赐予我太多,可是到了人生的尽头时,审视我所忠爱的玉,都不过一块块摆在沙漠中的岩石,把我的全身,磕得血淋淋的。
我亲爱的家人们,还记得当年的我,两手空空地成为了奇珍斋的主人。这是真主对我的恩赐,让我这个汉人的孤儿在清真世界中当了一辈子的穆斯林。我要感谢你们,让我在苦难的人生中留下了以个还算完整的家。这是我的一生中,唯一的骄傲。
过去,我早已经下了决心,要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我做到了么?我没有做到。为了玉,我曾经抛弃别子,远赴英伦;为了玉,我曾经是那样狠心。我是有罪的。可是我却不想向真主赎罪,我要向你们,我的家人们说一声最后的对不起——你们给予了我太多,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可以报答了。
璧儿,我要向你诉说我的忏悔之词。你小小的年纪,却把支离破碎的家支撑住三年。三年中,受苦的是你,三年后,受苦的还是你。深深地伤了你的心的人是我,可是抚慰我的心的人却是你。那些玉,让我狠心地离开你。想着玉的人是我,想着我的人是你。烽火中固执地离开家的人是我,战乱中把孩子抚养大的人是你。你,我。一个决定就是十年。你,我。被我的玉分成了两半。有罪的人是我,为我赎罪的是你。你对我的爱,今生永远也无法忘怀!
玉儿,我要向你诉说我的忏悔之词。为了心中的玉,我狠心地抛下了现实中的你。玉,让我葬送了你的青春,你的纯洁,你的年少。玉,让我毁灭了你的人生。可是你却是那样高洁,替我保存那些在战火中幸存的玉,为我留下美丽的女儿。我是有罪的。我多么希望跪在你跟前,让你给我一记耳光响亮。可你却没有。你用你的离开,挽救了家的一半,挽救了我的玉,却伤透了你自己。你对我的爱,今生永远也无法忘怀!
细细地想,却不需要细细地算。今生难以忘怀的情节,填满了我空空如也的躯体。我的家人们,你们对我爱,我永远也无法报答,可我依旧要真诚地道一声感激。你们让我体会到了真正的人生,你们让我懂得了真正的价值。可是我实现了自己的价值了么?或许没有。玉王,览玉盛会,皆不过匆匆过眼云烟,昙花一现罢了。那些东厢房里曾经摆放的玉与西头书房里锁着的秘密,都汇入了属于它们的归途——那与人类文明共进的历史长河中。我多么盼望这些被硝烟洗礼过的玉能时代传承下去,可是没有。“玉器韩”倒下了,奇珍斋也不复存在,如今,我也要成为曾经的人了。
我亲爱的家人们,我已经走了。或许只有我才知道我今后的归宿。有一日假若你们也都走进天园,叫上新月,叫上师傅,再塑一个完整的奇珍斋时,不必寻找我。我想象有一个美丽的家,博雅宅,奇珍斋中,有玉,有师傅,有师母,有你们,唯独不能有我。因为在火狱,我在那儿寻找着属于自己的自己,探访自己的自己。
在后世,我依旧贮存这心中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