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夸父的脚步声近了,更近了。他气喘吁吁,看着前方。太阳诡异地挪动。我伸手挡住了阳光,掌心的阴影,脉搏分明。
(一)
离开教室,我没有发现自己的影子,所以我开始寻找它。这时我看见傍晚彩霞凋谢的凄惨,看见黄昏黑暗吞噬的狰狞。于是我妄图躲在时间的背后。然而它轻蔑地把我提溜到教室。我听见老师和同学的善言,像校外那家木材厂磨制木材的声音。中考倒计时一下子跳出来,扎着自己。
有几只鸟飞过,它们飞翔的姿势诱惑着我。我看见它们的眼里漾着春日的波光。可现在是夏天,我忘了。正如我,忘了我的影子已经湮没在黑夜的沙尘里。
老师说,两点之间线段最短。可他忽略了僵硬的现实会让梦想的距离扭曲甚至折断。
这时灌入耳畔的是同学张嘴的虚无。他们搬来遥远的公式,定理,拼凑自己的壳。像是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把苦泪嵌进肩膀,低头默默前行,可他们忘记了要抬头看天,忘记了要给壳开一扇窗。他们活在忙碌的爬行里,向着他们窗外的天,可能已经褪色,泛黄,然后纷纷蜕落。
老师很愤怒地指责我。失望与沉重,我想起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个,中考倒计时窃窃地扬起嘴角。
(二)
我在忙忙碌碌中碌碌无为。我听不到麦子拔节的声音。我只看到面无表情的工人把树刨成千篇一律的面无表情的木材。我找不到年轮。梦想是有岁数的,而它葬在同一个模式下的木屑里。我只得背过身去,藏在我的身影里,再躲进时间遗忘的楼阁,双手合十,祈求揪着我生命线的神把一切定格,凝结成霜。我看不见一切,而一切又滞在梦想的边框上。而中考倒计时却无限地放大,逼近……
(三)
清晨时,我听见鸟鸣。
我看见,朝霞与地平线缱绻,孱弱的草深呼吸而颤抖,露珠偎在花里,而叶子溢出了绿意。生命是一件值得感恩的事。而梦想,是生命为之动容的结晶。
蝴蝶做着蹁跹的梦,花儿做着绽放的梦,螳螂做着捕蝉的梦,小溪做着落九天的梦……
我爱着生命,所以我要让它绚烂。阳光泻在山上。松柏摇曳着金色的微笑。
我工工整整地把影子叠好放上高高的铺满灰尘的高阁。然而把怯懦和逃避折断,像折下枯萎的花瓣,藏进记忆最下方的抽屉。
可是我依然手足无措地突兀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我应该融入这聒躁的现实,还是潜入通幽曲径?梦在山那边眨着眼。
我轻轻地掸开它们。我不知道是否有这样一种颜色的血,介于忆与思,实与虚之间。梦想不是诗人,不是沾两滴泪濡湿花瓣的瑟缩。
(四)
鸟儿给天空划了道伤痕,阳光慵懒地调色,我突然想到了顾城、海子,那些会以梦之名浅浅低吟的流浪者,在现实与梦想叠合的地方无法自拔而放弃。还有屈原,行吟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却停在汨罗江底那种缘于自我矛盾与对立的殇逝,是脆弱人们极端思维的夭折,像高傲而中空的竹子拦腰折断的声音。
我明白了其实梦和中考倒计时并不悖合,主观让我踌躇不定。我不是一个思想家,我只应该向着山那边跋涉。所有绊脚石也可以成为垫脚石,这决定于你攀登的姿式。生活是一个淘沙冶金的过程,尘世中我们堆积着自己灵魂,而现实让混浊沉淀。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充实灵魂,尽管我们遭受世俗风化。
春天蕴藏一切生命的梦,在夏天成长。
后记:
夸父的脚步由近及远。阳光漫过山冈,卷起了风的裙带。这时青山起伏的曲线抹上了一层金色。那是佛祖拈花的微笑。我伸出手掌,握紧,展开,掌心中脉胳分明的掌纹告诉我,握着我生命与梦想的,不是神,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