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无酒无月。
这是个在无锡的夜晚,我在青烟袅袅中回忆着今天看到的江南。
从杭州到无锡一路,可以尽览江南乡村的风景,大地是极湿润的墨绿色,似乎会随时流淌,偶有绿色堆积,花团锦簇,就是村落了。杭州一带的农舍盖的很高,分明是发家致富的农民的作品,尖顶,长条窗户,还有拱门,配着红瓦,却少见院落,绿色一直铺到墙角,班驳的墙上靠着几辆摩托。很难想象是江南建筑的特点,我把这称之为伪巴洛克风格。
到了苏州地区则峰回路转了,出现了精致的民居,民居前后有大大小小的河流。大河的景致与电视上看到的相仿,一艘机动船安静地拖着数十艘乌蓬船绵延数里,看不到船在移动,只见船划过水面的痕迹;小河的景观无愧于小桥流水人家的定义,黛瓦白墙,屋檐上两角翘起,院门上方总有镂空的砖雕,推开后窗,眼下就是静静的河流曲折环绕,如果不是水面上漂浮着菜叶、塑料布等生活用品,这就真是文人们笔下江南的一景了。这些民居与我想象中的江南有位置上的重叠,但我还是无法相信这里就是那些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江南故事的发生地。
看来,文人们笔下的江南故事应该是发生在城市里,我这么认为。没有泊于枫桥的兰舟,就听不到苏州的钟声;没有双桨来时的旧曲,就看不到杭州的芳汀自绿;没有孔孔多情的二十四桥,就赏不到扬州无声的冷月红药。可惜的是,上述城市的江南都映在玻璃的幕墙上,掩于工地荡起的灰尘中。
无锡的江南似乎还赤裸些,穿行在大街小巷,时时有古意盎然的景物突现。错落有秩的古建筑是成片的,走进去,会发现自己的双脚踩在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默然站立,可以听到染着花香的马蹄踏在石板上的特特声,可以看到翠辇摇摇晃晃载着纤细的身影和朦胧的笑厣而去,可以嗅到十八年女儿红倾至碗中的香气,因为我感觉到了头上被轻风掀起的酒旗。如果我是侠客,必将会慨然落座,脱剑横于膝上,痛饮三大碗,抖抖一路的风尘;如果我是文人,自会抛笔扔墨,把那劳什子文章一焚,此处,岂是笔墨写得出来;如果我是追名逐利的人,当长歌当哭,歌尽这无数的自寻烦恼,哭罢那黄梁梦中的一枕风雨。但我只是个过客,对我这个生活在现代的古人来说,能有此臆想,已不枉到江南与春遇,和春住了。
所以,我已不见怪这条曲折的青石板路的尽头,竟是宽阔的柏油路和繁华的商业区。
江南曾经是一块玉,现在已被打破,碎片纷杂落在现代文明的红尘中,能执其一片欣赏,已是极为感动的事情,想把整块玉的风景带回家,那就是奢求了。
只是,若干年后,谁还能拣到这江南的碎片,谁还可以在江南和春流连?
无月的夜总是使我心绪不宁,在心里默默对江南说了声:“江南啊,至今犹寻尔容颜”。
关灯,睡去。